麦 忆

◆张光英

与同事吃早点——面条，一人一碗，“呼哧呼哧”的吸入声中，惬意痛快！酣畅淋漓之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们老家还种麦子吗？”

“这些年没人种了，产量太低，程序繁琐。”

呵，关于麦子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在“好个牛场坝，水从四山下；无水又想水，有水又害怕”的顺口溜里，在那个靠天吃饭的坝子里，玉米刚掰完，农家已开始酝酿新的农事：有耕牛的人家成了最吃香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这个穷旮旯里，养得起牛的人家不多，要想不耽误种麦，得赶在别家未上门之前，谈好耕地价钱和时间安排。接下来，赶牛人给牛吃饱喝足，鞭子一扬，“嗷——嗷——”“哞哞——”的唤牛声，如动听的音乐有韵律地响彻在田间地头。翻好地，给饱满的麦种裹上灰乎乎的一层肥，挖沟、撒种，再盖上薄薄的土。第一道种麦工序算是完成。

北风呼啸，山川、房屋，俱不见昔日的面目。厚厚的雪，真让人担心麦地里的苗儿冻坏了。但是学校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瑞雪兆丰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半信半疑中，我担忧的心稍稍放下……

捱过漫长的冬日，春天总算来了。麦苗一垅垅、一团团，新绿中带给蜷在家中灰头土脸过了一冬的人儿满心的希望与振奋。春风拂面，坡上坎下，边边角角，都是诗意的麦景。麦苗逐渐齐膝盖深，卷起裤腿的父母，扛着锄头、弯腰驼背，在麦垄间抬头起锄，汗水混着麦草裹在身上让人心里也毛躁，老人如蜗牛般蠕动劳作。总算，经过十天半月的松土、除草，麦子获得第二次新生的力量，继续以强劲的生机，展示收获的希望，一束束、一丛丛，麦苗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比赛般抽出穗儿来。麦秆儿昂首挺胸，有的如发育较早的少女，饱满而坚挺；有的如还未唤醒的雏儿，似睡非睡。

夏日缓缓离去，秋的气息越见浓厚。早间的青绿，已被满山遍野的金黄代替。 “秋老虎”余威正盛，割麦、拔麦杆儿，小屁孩儿们顺手掐上还有嫩浆的麦束，在随意烧上的一团火里一撇，也不管熟没熟，捋下黑黢黢的麦粒儿胡乱揉几下，去掉粗糙的皮儿，一把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喷喷香的同时，混着泥土的脸已成了“小花猫”；或在堆成山的麦草堆上，打几个倒立，翻几个滚儿，躲几回“猫猫”，玩得天昏地暗。我最喜欢的，是找一根不粗不细的麦秆儿，小心翼翼地修去叶子，“呲啦”！在麦秆儿中间划拉一条缝，放在嘴边，洋洋自得地吹起来，调子单调重复，但是现今想起来，那是玩具少得可怜的岁月里，最动听的乐曲！

麦子上楼烘干后，被一股脑儿倾倒在扫得不染半点尘埃的地上。母亲挥着两根木棒绑成的“连杆”，左右开弓，前进后退，两根木棒在头顶交叉挥舞，麦粒儿在“连杆”的起落间，渐渐招架不住，蹦去蹦来地从麦秆儿上脱下来。小孩儿也不闲着，或拿着一根竹竿儿敲麦穗上还未完全脱落的麦束，或把脱干净麦粒的干草当软和的毛毯，舒舒服服地在上面睡上一觉，抑或再栽几个漂亮的跟头……但是，尽情玩儿的代价是惨重的：毛乎乎的麦草，在孩童的屁股上或肚皮儿上，留下特殊的“纪念”——皮肤一团团地红，一团团地痒，非得用盐水洗上几次，才能渐渐散去。

麦粒儿脱完，收入密闭的柜中。用一小块布包着防虫蛀的药丸儿，虔诚地放进去，再轻轻合上盖子，算是大功告成。空暇时爽气地撮起满满一筲箕麦子，伴随着邻居家的压面机“轰隆隆”开启，麦粒儿倒进机器漏斗，几晃几摇，白花花的面粉就出来了。铲上几碗带回家，煮“面疙瘩”吃，或在地里扯上两把韭菜，加进面粉和上水，在土锅里烙几个粑粑，人间美味！再或者，把擀好的面皮儿与碾成细丝状的面条晾在堂屋里架起的两排木棒上，一根根细竹竿上挑着的面条和面皮儿，如珠帘般悬挂着。这可乐坏了没玩具的小毛孩儿，一个个窜在一幅幅“珠帘”间，任凭温润的面条在小脸儿上拂过，淡淡的麦香沁入心脾……

终于，可以来一场以麦子为主题的盛宴了：记忆中，想起来都流口水的一顿面条，是母亲这样做的——捋下一把花椒叶，往烧得冒烟的油锅里一丢，一瓢水掺下去，再把油渣往里放，最后加上刚从菜园子里掐来的豌豆尖，调上新剥的蒜瓣儿和盐等简单的佐料，鲜美的面汤就算做好了。在开水里煮透了的面条，一挑进盛满面汤的碗里，早已抑制不住馋虫的折磨，也不管吃相雅不雅观，“呼哧哧”一吸，所有的疲惫与不如意都一扫而光。

……

“阿英，你要吃完了不？”

同事的招呼把我从遥远的记忆里拉了回来。哦，碗里的面条已没有多少，思绪却还在过去和今天之间盘旋。从前的面条已无从寻觅踪迹，如今的面条却是五花八门：鸡蛋面、豆浆面、蔬菜面、碱面，不一而足。可是，最常听到的，却还是“本地面条好吃”这句话，其实，本地也好，外地也罢，都再吃不出艰难岁月里的那份美味了。

（作者供职于镇雄县鱼洞乡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