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 学

◆蒋 蓓

雨橙是班里的宣传委员，那天接了任务组织同学出黑板报，出到路灯都快亮了，活儿干完了，她一个人留下来，又给两边的角花稍加修饰才收工回家。

附中的自行车棚临街，头一年隔出了三分之一辟作铺面出租，学生人数多了，车棚反倒小了，停车和取车时人的耐性就无疑要多承受些考验。雨橙和死党总结出的经验是，宁可多走一段路，把车停到通常是住校生们停车的车棚最里端，这样可以和习惯沿着靠车棚大门方向停车的其他人错开来，不至于所有人一时间拥堵在一处。现在，雨橙的车就夹在那些周末才回家的同学的车当中，她得花点儿力气把它挪出来。

大约是抽车龙头的时候使多了劲儿，旁边的一排自行车“哗啦啦”宛如骨牌顺序倒下，“额嘀神哪！”雨橙禁不住在心里嚷了一句电视连续剧《武林外传》里头老板娘的口头禅，凭目测她也看得出那排“多米诺”自行车不下二十辆。支好自家车子的脚架，雨橙开始把它们一一扶好。

“Can I help you（要帮忙吗）？”雨橙还来不及反应这个问句是不是抛给自己的，就发现有人在帮自己扶那堆倒下的车了。侧脸一看，是位男生，个儿挺高，她不认识。那人手脚很快，快得不容雨橙多想，“哦”了一声便和他配合着动起来，唯恐自己慢了半拍。

“喏，好了！”扶起最后一张自行车，那男生搓了搓掌心。

雨橙松开方才因为拘谨而绷起的脸应和着点了点头，想起该向那男生说声“谢谢”，可他已经走到车棚的另一边去取他自己的车了。雨橙稍稍愣了愣，一边怨何以一句高声的“Thank you（谢谢）！”那么难出自己的口，一边浅浅低了头慢慢推车出车棚。

“喂，同学！”

刚才那声音。

一扭头，雨橙看见那男生正推车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指着她的车轮说：“你那后轮胎……”

雨橙弯腰去看，可不，整个后轮瘪瘪的，车轱辘差不多都直接贴地面了。自己刚才走神，推了好长一段路没察觉车的异样。

“啊？”雨橙知道伴着自己这一声爬上面颊的一定就是那种叫做“沮丧”的神情。立在四合的暮色里，她心里翻数着距离学校最近的修车摊子是哪一家，雨橙想起死党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词来——崩溃。说实话，雨橙不太喜欢岑巧巧动辄就“崩溃”，她们的生活里，说来说去就那么点儿小郁闷、小烦恼，作业、考试，当真就叫你“崩溃”来“崩溃”去了吗？可眼前，雨橙深切体会到了人的主观性何其厉害，譬如在连续经历了从刚才扶起好多张被不慎碰倒的车，到现在发现自家车轮没气，她不能不觉出点儿“崩溃”的意思来了。

“离咱们学校最近的修车铺，嗯，在武成路坡底下。”那男生居然知道雨橙心里在想些什么！

武成路坡底，从学校步行过去得有10分钟的路程。雨橙在“崩溃”前头又加上一个状语“彻底”。雨橙从来都不是娇气的女孩儿，但刚才一口气站了两个多钟头昂着头伸长手在黑板上写字、画画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啊，再说，她还听到自己的肚子“咕——”了两下。

“得到武成路坡底？”这是雨橙第一次和那男生对话，她后悔自己这句话问得如此之蠢——为了保证交通的畅通，学校附近是严禁小商小贩摆摊的，打气、修车的小摊也不例外。

雨橙望了望不远处的学校传达室，值班的老大爷有一个气筒，可雨橙从自家后车胎那副彻头彻脑软塌塌的样儿就知道光打气是无济于事的。传达室门口悬了一盏灰绿灯罩的灯，点的是白光的节能灯泡，雨橙想，那光线真叫冰凉如丝啊。

“要不，我给你看看？”那男生的食指朝着她的车点了点。

“行！”雨橙边应着，边把车把交到他手里。只见他架好车，蹲下去，把后车轮的气门芯拔下，又起身，凑到传达室门口的灯光下看了一阵子，然后，朝她一笑：“应该只是气嘴儿上有砂眼漏了气，嗯，你不用去修车铺了。”

就在雨橙还陷于一片不知所措中时，只听见旁边有“哧”的一响，声音自大而小，拖了老长。

“同学。”还是那男生的声音，“喏，我先给你把气门芯装上，加上气你应该就能骑回家了！”

“这……那，那你怎么办？”雨橙反应过来方才那声“哧”的由来，他把他自己的气门芯拔下给了自己。

“没事儿！我家挺近的。把车推回去再装一个就行了。”

“可是……可是……”雨橙的脸上，漾着恍惚的犹豫。一切陡然发生，叫人不太能够确信。

“真没事儿！咱们不是同学吗？”男孩儿指指他的运动服，和她的一个样式——那是这个学校这一届初二的年级服。

一路上，经过正午阳光炙烤而遗留下的街边植物的味道在交通高峰过后飘散开来，雨橙深深抽了一下鼻子，让心脾满布那份清新，再把个车蹬得飞快。橘色的路灯光连成一股金索，照得人暖暖的，饥饿和疲乏的感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知道自己整个人连着自行车一同轻盈起来，甚至开始疑心下一秒钟自己是不是就要像电影《E·T》里的那拨孩子一样飞到空中去了。然后，雨橙想起刚才好像连声谢谢都没对那男生说。真糟糕呀。只能等明天了，明天进校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作者简介：蒋蓓，云南昆明人。现任教于昆明某高校，以观察记录、阅读思考、“悟”人子弟为乐。写作小说、散文、随笔、评论等，著有《云的南边》《我想要多看看树》等。曾获“第6届冰心儿童图书新作奖”（1998年）“2005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2006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2010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等。

希望借助虚构“记录”下耳闻目睹，“记录”下这个时代各类“意义”“价值”所制造的种种蛊惑、困扰、纵容与戕害，“记录”下可以地老天荒的真、爱、美与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