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8-20 15:23◆刘 平
我的童年,没有网络没有 iPhone,甚至也没有电视,幸好有电影有收音机。通过银幕和电波我模糊地知晓了身外的世界。
幼年,曾被钢琴美妙的音韵所吸引,常听钢琴协奏曲《黄河》及钢琴伴奏《红灯记》等。是银幕和电波让我知晓世上还有如此美妙之音,知道激昂、娴熟且抑扬顿挫的旋律出自一个叫殷承宗的钢琴演奏家。他手指长而饱满,十指往琴键上一舞,神奇的音律如水般从琴键间溢出,如流水似高山飞瀑,着实惊呆了我。
人生似一支曲子,无不抑扬着各自时代特殊的韵律。
父亲的人生亦如他五指弹奏出的节奏,满是他那个时代独有的旋律,然而,父亲不是用钢琴,而是用一把黑褐色实木制作的老式算盘。
这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各行各业司空见惯的计算工具。而今,父亲仍精心保存着一把曾与他朝夕相伴的算盘。
而今,此器物悠远得亦有几分笨拙。说悠远,是指它发挥作用的阶段,也就是在经济和科技都不发达的年月。在计算器还属奢侈品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算盘仍是单位财务人员的运算工具。从北宋诞生至二三十年前,它在各行各业基本一统江山。说笨拙,是指一个小小计算工具就重如磐石,庞大得有些“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现巴掌大的手机除众多功能外,计算仅是它极不具卖点的功能之一。在以瘦为美的当下,丰腴的算盘只好含羞而别,默默躲到喧嚣之外。
父亲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参加工作进入银行系统便与算盘结下不解之缘,之后父亲从柜台出纳一直干到会计股股长,其间“曲不离口手不离珠”。多年下来,父亲已是金融系统为数不多的业务尖子,算盘拨打得快如流星,令在场的人看了瞠目结舌。
父亲是老初中生,读过《四书五经》,在单位算个小知识分子。他每天带领会计、出纳人员坐守柜台,每天接收各单位送来的现金。一来二去,父亲与算盘朝夕相伴,且情缘日渐加深。
父亲自小在农村长大,有幸端上“铁饭碗”自然格外珍惜,无数个起早贪黑不知疲倦的劳作日子里,与账本为伍,同算盘相伴,五指硬是将一把硬质算盘打磨得溜光水滑光可鉴人,娴熟得似舞者舞步般行云流水。
父亲的处事风格一如算盘珠子,无论如何拨打,总遵循相应规律,只在框架之内,不越矩。这是父亲从算盘中悟出的道理。
父亲之于算盘如同老司机之于车之方向盘、外科医生之于手术刀,可谓熟能生巧。记得某个冬日的夜晚,玩耍尽兴的我静候父亲于忙碌的营业室,隐隐约约中得知出纳当天的账目与现金数目不一致,弄了半天也没查出名堂。父亲接过别人递来的账本,将算盘往自己桌上轻轻一放,便心无旁骛地拨打起来。只见他左手翻账簿右手滑拨珠子,打完一页在右下角写上数字,右手指紧扣算盘右下方,往前使劲一甩,平平展展放至桌面,上方珠子自动顶格,下方五子回落底部,如同一声号令便各就各位。这等同今天计算器上的清零。父亲甩算盘的样子让我目瞪口呆。用现在的话说,帅呆喽。一番努力,终查出症结所在。
也曾偷偷模仿父亲的样子,将上述动作数次重复,总不遂人愿,每次珠子要么往上,要么都朝下滑,我弄不明白,父亲手上是否有某种神奇之力?
弄不懂父亲面对上下两格珠子何以如此执着和忘情,只觉得他手指与弹钢琴伴奏《红灯记》的人极为相似。黑白键能溢出美妙动人的旋律,可父亲算盘珠奏出的却是“噼里啪啦”的节奏声,仿佛父亲不是面对算盘,而是坐在一架巨大的黑色钢琴旁。多年后我才明白,算盘就是父亲的“钢琴”。那一组组枯燥的阿拉伯数字是他的乐谱,演奏的是全行经济账目进行曲。不苟的精神、精心的演奏,曾博得全行上下一致认可,所不同的是掌声不在现场,而在领导和大家心中。
父亲在拼命将时间与精力填满业务中所有空间的同时,八小时之外亦没闲着,总有做不完之事等候着,父亲与算盘就这样纠缠不休,却又乐此不疲。
因业务娴熟,改革开放后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父亲走上了领导岗位,暂时离开了他酷爱的业务工作,但他对算盘仍旧情难忘,总曲不离口地“吟唱”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计算器已渐渐普及甚而取代算盘,电脑已渐次在各单位粉墨登场。步入老年后,父亲仍对算盘情有独钟。面对飞速而来的电子产品与网络时代,父亲作为当年单位的业务高手却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无所适从,好在此时父亲已接近退休。退休后的父亲精心保留了一把老式算盘,仍对其一往情深,时不时会翻出来像小孩玩耍玩具般拨弄着,给我,甚至给他的孙女讲述算盘里曾经的故事。
哪怕父亲讲得口泛白沫,女儿却总是一脸茫然,犹如女儿眉飞色舞谈论起现当下的 iPhone及网络,父亲亦总是一脸茫然一样。
(作者供职于云南水富县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