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土豆

◆张远伟

我的家在乌蒙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盛产土豆。后来得知，土豆、洋芋、马铃薯名称不同，实为一物。年岁即将奔六，生活沿贫穷——富足——小康的轨迹前行。一路走来，土豆，是我童年时的救命粮，土豆，是我求学路上的充电宝，土豆，是我家庭幸福的助推器。总之，土豆与我的不解之缘，一言难尽……

救命粮

1976年，我在凤翥附中上初中，老师教我们赏析毛主席的词《念奴娇•鸟儿问答》，其中一句“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朦朦胧胧，不懂真意。只记得，老师讲了，那就是苏联所谓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生活。

那时，集体化，生产队评工分吃饭。饥饿是我一生中最深的记忆。每年农历三月，断粮成为常态，吃包谷饭就是奢侈的生活。粮食作物由生产队统一种植，麦子还未熟透，大家就催促队长赶快开镰，便于分配回家磨面充饥。土豆刚刚歇花，大家也催促队长快快开挖，便于与麦面裹着蒸熟填肚。山村土地贫瘠，干旱连连，地里的土豆苗干枯细小，有的甚至萎缩，看不见了。生产队挖出的土豆，最多鸡蛋大小，有的甚至只有汤圆般个头。只有父母出工，按工分分配，我家只能分到几十斤。那时的土豆口感极差，稍带麻味。但是，吃饭人口多，几天就风卷残云，化为乌有了。为了补充不足，我扛着锄头，到生产队挖过土豆的地块捡漏，在人们没有挖到的田垄，像寻找珍宝一般卖力地挖掘，偶尔发现汤圆大小的土豆，则欣喜若狂。每天下来，捡到那么两三斤，带回家中，奶奶把麦面裹着蒸熟，盛上半碗，我躲在房间，像品尝美食，狼吞虎咽。可以说，捡来的土豆几乎成了我的救命粮。

老师讲道：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我没有见过牛肉，哪能知道诗句的意思。

充电宝

老天眷顾，1977年，我考入镇雄一中高中就读。少小离家，归家心切。大约是1978年7月一天下午，学校通知放暑假，我们七八个同学立即返家。年龄15岁多点，要用脚步丈量从镇雄到罗坎80多公里山路，很是考验人的意志。开初的路程，我们狂奔，走到芒部，夜幕低垂，饥肠辘辘，步履艰难。挨到三滴水，我们找一户人家借宿，户主爽快答应。但是，饥饿的问题，没有办法解决。

姓周的学长较为老练。他凑到房东面前，“老乡，我们饿了，给你家分点土豆做晚饭，可以吗？”房东犹豫片刻，说道：“洋芋5分钱一斤，你们自己去挖。”听了这话，我们喜出望外。学长说：“我付钱。某某负责挖，某某负责洗土豆，某某负责找柴，某某负责煮土豆。”一番安排，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同伴们饿鬼掏心，个个踊跃。我有了捡拾土豆挖掘土豆的经历，报名挖土豆。

月光如同白昼。三滴水土地肥沃，土豆苗半腰杆高，洁白的土豆花镶嵌在土豆苗上，晶莹耀眼。见到这种场景，我们饥饿顿消。锄头起落，不一会工夫，就挖出了20多斤土豆。那土豆比我家中土豆个头更大，圆溜光滑，隐隐闪耀着光泽。洗土豆的同伴马马虎虎，土豆上的泥巴还没有除净，就放到大铁锅中煮起来。我们眼巴巴看见铁锅中冒热气，水沸腾，土豆慢慢煮熟，香气扑鼻，口水直流。为首的学长用筷子夹起一个：“可以吃了！”大家争先恐后，唯恐少吃半个。当时还以为不够吃，所幸，一顿过后，估计剩余六七斤的样子，学长把它们平均分给了同伴。那晚的大餐，如同充电，我们人人满意，睡得很香。

天刚蒙蒙亮，学长一声呼唤，我们又开始了第二天的行程。揣在怀中的大约3个土豆，我一直舍不得吃。一路慢走急行，好不容易到了罗坎镇大庙村黄水河边，饥饿又开始舔噬肠胃。仰望寒破岭入云的高山，斜看登山的羊肠小道，都有了泄气的念头。学长说：“大家还有土豆吗？拿出来，共享！”几个吝啬鬼，不情愿掏出身上宝贵的土豆，每人分到一个或半个。狼吞虎咽，霎时消灭。虽然不足饱腹，却也增添了不少力气。犹如二次充电，我们有了爬山的力气。好不容易，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这两次用土豆填饱肚子的充电经历，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力量，激励我完成了高中和师范的学习。

待客佳肴

1981年师范毕业，回到邻村的一所小学任教。那时，土地下户，释放了农民的积极性。每逢正月元宵过后，家家户户开始种植土豆。农户收获土豆的数量，与之前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土地稍微宽点的农户，光是栽种土豆的种子就有七八百斤乃至上千斤。

生活富足，土豆堆满房间楼顶，人们穷尽思路，开发土豆的吃法，蒸、煮、烧、炸、炒，当饭吃。青椒土豆丝、干煸土豆丝、麻辣土豆条、干炸土豆片做菜品，不一而足。每家每餐都离不开土豆这道菜。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便开始尝试“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的生活。其实，《鸟儿问答》那首词所描述的土豆做法，与我们实际操作大不相同。

一般而言，先选择精瘦的牛肉，用盐水浸泡一晚上。再加上生姜、花椒叶、橘皮等香料煮到半熟，去掉腥味。捞出后，切成块状或者片状，用猪油把牛肉炒到微带黄色，加上花椒、生姜、豆瓣酱、酱油、五香粉等佐料，掺入较多的开水，加上大豆和一段牛的股骨头，中火炖到熟透，待香味四溢，即出锅。同时，把香菜、蒜苗等小菜洗干净，特别不忘记的是将土豆切成条状、块状等待吃火锅时加入。每年冬天，都要邀请朋友、同学、老幼聚会，品尝“牛肉烧熟了再加土豆”的味道。席间，围坐回风炉，边吃边聊，国内国外，天文地理，荤段子，素故事，气氛热烈。三杯小酒下肚，陶醉于儿时所谓共产主义的梦想，好不惬意！

土豆，我爱你！我身体的细胞中留下了你的基因，骨髓中植入了你的精华，命运中留存了你的元素。我与你终生厮守，此生不舍！下辈子还见！

（作者供职于镇雄县罗坎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