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7-04 17:05◆鲁庆鸿
那时好多同学都带了土豆来,周日傍晚是土豆味最浓的日子,大家各自把土豆装在小木箱里,锁好,偶尔拿出几个,只分给平时关系好的同学,为了节省饭票,我们从周一至周三几乎都以土豆为食。
土豆是对洋芋的称呼,还有一种叫法是马铃薯。不管叫什么,土豆在我心里亲切而可爱。 屋里的纸箱里还躺着一个土豆,可能是它躲在角落里的缘故,或者因为被一张纸挡住了我的视线,直到有一天要扔纸箱时它才被发现,有一半腐烂了,我好生愧疚。我把它放进花盆,用一点泥土盖上,本意是让其尽快发霉变质,成为粪土,成为花的营养。殊不知,土豆接了地气,在雨水的滋润下,长出了新芽,长出了一丝惊喜,俨然不见了往日的病态和无精打采,那是一股无形的生命力量向上生长。花盆里的土豆,长出了绿叶,开出了白色的花朵,长出了小小的土豆。这不正像老家土地里的土豆吗,只不过它在用生存的本能告诉我,只要有一线机会,都要坚强地活着,活得阳光灿烂,它仿佛又在轻柔地诉说着与土地的渊源,告诉我那些关于土豆的往事。
土地还未包产到户时,队里分给的土豆少得可怜,一年下来也就一百多斤。土豆成了餐桌上的佳肴,平时父母都舍不得吃。那时粮食短缺,土豆成了魂牵梦萦的好东西,越是稀少,越是想吃。父亲见土豆供不应求,便挑辣椒、西红柿翻山越岭去水磨、铁厂、龙树换回土豆。我们都把父亲换回的土豆称之为“凉山洋芋”,味道好极了,绵里带香。后来跟着父亲去了上述地方,父亲挑担,我背一箩筐土豆,一路走过村村寨寨,经过龙树河,翻过转山包,着实体验了路途的遥远和艰辛。
读小学时,与一位同学用五分钱的硬币打翻巴,我欠了他一角钱,他天天利滚利,还不清,要求我不停地烧土豆“抵账”,可把我“害惨了”。我早早起来烧土豆,每天让那位同学享受一番。临近期末,我的账还是没法还清,他叫我帮他完成了假期作业方才完事。如今想起来,还真要感谢那位同学,那年我考了全乡第一,“六一”儿童节,我作为少先队员代表骄傲地站上台子面对全乡同学发言,他们都投以羡慕的目光。如今回乡遇到务农的他,说起此事,还开玩笑说:都是土豆惹的祸。
那些年月里,母亲把土豆切成片,煮熟、晾干,有客人来家里时,都要炸上一大盘。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嚼着土豆片吹牛谈天。我们在一旁可等急了,有时失望地看着空空的盘子,有时等来的是零杂碎片。有时,弟妹之间因为争土豆吵得不可开交,母亲显得好无奈,苦笑着说“哪天我去多买些来,让你们吃个够,吃够了就不吵了。”每到赶集的日子,每每听到赶马人的吆喝声:“要买洋芋的快点了,不然没有了!”母亲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时,我们欣喜若狂。
包产到户后,我家的土豆种植面积不断扩大,土地里除了种植烤烟、玉米外,山地上几乎都种上了土豆。说来也怪,土豆产量的增加并没有减轻我们对它的喜爱,土豆依然成了不离不舍之物。有一年我家的粮食不够吃了,午饭几乎是用土豆代替,拌着青辣椒、西红柿,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去多想什么,只要吃饱就行。父亲把收获的洋芋堆在楼上,我们的木床就在墙角处,每天晚上的煤油灯光都会从土豆堆上扫过,光里存放着心中的满足,那是对土豆的一往情深。记得土豆变得干瘪的时日,我们在地里拔豌豆,母亲煮了一大锅土豆带到地里,大家正吃得起劲时,在地里劳动的大伯闷闷地抽着烟,时而看我们一眼。太阳都快落山了,大伯一定饿了。正想着,母亲说,赶快拿几个过去给你大伯吃。大伯低头看着变形的黑黑的土豆,又看看我说,你家还有啊,好久没闻到洋芋味了,一个人的生活,饱也一顿,饿也一顿,说着说着眼眶就湿润了。我多么希望再给大伯几个土豆,无奈大家都饿,有什么办法呢。
我读初中的年代,周末回家帮父母忙一阵农活后,第一件事就是煮好一锅土豆,装满满的一书包,带上母亲做好的干酱巴,回校。那时好多同学都带了土豆来,周日傍晚是土豆味最浓的日子,大家各自把土豆装在小木箱里,锁好,偶尔拿出几个,只分给平时关系好的同学。为了节省饭票,我们从周一至周三几乎都以土豆为食,吃到第三天时,洋芋开始长出黏涎。记得下课后,我趁同学们都去打饭后,迅速打开可爱的丑陋的小木箱,一股熟悉的、散发着老家土壤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我装几个土豆在包里,走出宿舍,走过球场,朝着学校对面的河堤走去。我想着劳累的父母,想着满山开放的洋芋花,想着我和弟妹挑着土粪沿着狭窄的山路爬行,想着呼呼的风把我们吹得摇摇晃晃。包里的土豆,曾在土地里发芽、生长,丰产的年月,父母的笑容绽放,我们一起刨着,一起拾捡着,一起分享着喜悦。饿了,就在山间找柴烧起熊熊大火,寻几块石头围坐在一起,听父母讲过去的苦楚。我独自一人来到河堤边,寻找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坐下,望着前面的稻田水波四起,艰难地吞咽着,一种无名的情绪顺着河水流向远方。
我们那一代过来的同龄人,都经历过辛酸的生活,也常常在艰苦的磨炼里感叹人生。有一个周,当我包里只剩下六角钱时,我一遍又一遍地计划着一周的生活开支,每天的支出只要超出一角,那就意味着有一天就要挨饿。每一次放学去打饭时,我都朝一位卖洋芋汤的大娘走去,她把土豆切成碎块,放上一些酸菜,每一次她都多给我一勺汤,我悄悄走到偏僻的地方快速吞下。多年以后,在县城遇到那位大娘,她还想得起我。她没卖土豆汤了,她老了,腰有些佝偻。她说,你们这些当初的学生娃娃呀,真不容易,那么一点汤泡着饭,竟然吃得饱。现在好了,有了工作,就不再那样受苦了。
现在不同了,在政府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在农技人员的指导下,土豆品种得以改良,产量不断增加,品种变得丰富起来。包装的土豆片放满超市的货架,餐馆里随时可以吃到土豆条、土豆丝、土豆泥……
土豆就像一枚枚相思豆,令我思绪绵绵。
(作者系昭通市昭阳区一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