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土豆的回忆

◆毛明友

那年我十六岁，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父亲像马匹一样地来回奔忙，从地里驮回了两万多斤的洋芋。

我十六岁那年，家境贫寒，然而祸不单行，在八月的秋天里，荞麦早已金黄，土豆等待秋收。而我家唯一的马匹死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仿佛亲人离开了人间。

当时我始终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般伤心欲绝？只见她瘫坐在堂屋里的泥巴地上，用时大时小的声音哭诉着：天啊……菩萨啊！今年的庄稼咋个收得起来嘛？

火塘边坐着我的父亲，沉默寡言地抽着旱烟，一句话也没说。不远处站着的妹妹呆呆的，刚哭过的她像只小花猫一样。空气是凝重的。

我来到母亲的身旁劝说她，希望她能坚强一点点，让我们一起撑起这个家。母亲没有说话，仿佛我说的她也没听见。

后来有要好的邻居到我家来，母亲在哭泣中让人家坐下来。在邻居们的劝说下，母亲揩了揩眼泪，捋一捋散乱的头发，坐回了火塘边的木凳上。

邻居们说：“如果地里的洋芋驮不完，他们的马闲着的时候可以借来驮。就算他们自己也要驮，一天也可以借我家驮两转。”母亲连声道谢。

火塘边的父亲始终沉默不语，偶尔散支烟给别人，然后又自己点了起来。就在那一晚我知道了，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你看母亲都哭了，父亲一点儿也不伤心？但他没哭。

艳阳高照的南方，高原上的八九月总是秋高气爽。伍寨的飞鸟又爬上了天空，歌唱自由和幸福。

而我的父亲像马一样，一趟一趟地从遥远的山地里，背回了两万多斤的洋芋。母亲总劝他，去跟人家借下马匹，父亲答：“我跑两转比一匹马驮一转的还多哩！”

就在那一年，上初中的我知道了发奋图强。我也明白了一个男人的伟大。就像父亲一样，平时沉默而平凡，但他伟岸的时刻，高过了故乡的山。

父亲老了，而我还年青，他用沉默教给我的，会让我受用一生。人们都说我的父亲是老实人，而父亲也总是沉默不语。我清楚我的父亲，他教过我美术拼音和毛笔，几十年不碰笔的他，写的汉字胜过了许多大学生。

一个人走在他乡时总会想起我的父亲，想起他的那句——“人穷志不穷”，伴我走过了千里。小时候他给我讲刘备关羽张飞的故事时，我还以为他是农民，怕是杜撰的。时隔多年我才明白他的那句名言：墨在碗头不明不白，写在纸上明明白白。墨成水来容容易易，水成墨来难得难得……树长天高，叶落要归根。

树长天高叶落要归根，而我也将像一个土豆一样，埋进故乡的山里。

（作者为在校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