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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 子

 2018-07-04 16:36  来源:昭通新闻网

◆袁 林

种子亲吻泥土,就找到了家,安下心来,开始生根、发芽,钻出泥土。而对于耕耘的人来说,从那一刻起,就有了希望与期盼,便开启了等待收获的过程。对于我们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见证与经历过贫穷和饥饿,知道种子的重要,知道粮食的可贵。因此现在,也视粮食比金钱更金贵,不愿浪费一点点白花花的粮食,看到别人浪费粮食,就会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我们家,兄弟姐妹多,体力劳动不是强项,母亲又是个身躯柔弱的人。一家人,人多劳力少,挣的工分也少,分的粮食自然就少,生活特别贫困,因此不受饥挨冻,能吃饱穿暖,是一家人一年最大的奢望。每年,我们家分得的粮食都不够吃,为了一家人不挨饿,母亲就用米去换别人家有余粮的苞谷,一升米可以换多一倍的苞谷。以这样的方式,母亲就化解一家人一年不挨饿的危机,度过了那些艰难的岁月。也许是小时候吃太多苞谷饭的缘故,那苞谷饭一进口就满嘴跑的记忆和味道,让我现在也不大喜欢吃苞谷饭,不希望把童年的阴影延续。

有一桩关于洋芋种子的事,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印象深刻。

那年,责任制下户了,我们家按人口分到了自主耕种和收获的田地,这是做梦才有的好事,意味着将从此不再挨饿受冻,是走出贫穷的一个转折。有了属于自己家的土地,就得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按季节精心地种下分类的种子。每年开春,地里所要种的农作物第一拨是土豆,土豆成了开年来的急先锋,其次才种包谷,与包谷一起种下的瓜啊豆啊,都是地里的补充,是饭桌上的小菜。

我们家土豆的种子,是在山里居住的一个亲戚家提供的。每年快过年的时候,母亲就把精打细算省下来的两升米提早准备好,等亲戚来赶集,就把米给亲戚。亲戚就把母亲给的米当成一年过年最奢侈的礼物,他们山地众多,却没有一分田可以种稻谷收获大米,母亲送他们的米,就可以让他们过个有米饭吃的欢喜年。小时候盼望过年,一是盼望有大米饭,二是盼望有新衣服穿。

责任制下户的这一年,母亲送给亲戚家的大米增加了分量,由原来的二升变成了四升,翻了个倍,在来年的开春,亲戚家也用马驮来了比往年翻倍的洋芋。亲戚之间,礼尚往来,总是在心照不宣中让这份敦厚的亲情很纯朴很实诚很宝贵。母亲把洋芋种搬到楼上光照不到的地方,还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草帘子,以保证它不被光线照射而出现变绿变质,让它的芽孔和水分得到最大限度的保持而成为优质的种子。母亲怕馋嘴的我们偷吃种子,就告诫我们兄弟姐妹,说种子是不能吃的,这是今年收成洋芋,一家人下一年的希望。我们兄妹都频频点头以示明白。

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贫穷的家庭让我们年幼的心从小就筑起了抵御各种诱惑的能力,看着别人穿新衣服,我们羡慕中也带着无比的向往,看到别的孩子吃着家里没有的美味,我们的眼神都放着光,吞咽着口水迅速地离开,不想让这份诱惑成为折磨我们幼小心灵痛苦的催化剂。王三桂家在街上算是富裕户,每年的粮食都吃不完,他们家的两个孩子从小就喜欢显摆,每次他们来与我们玩耍时,手上都会拿着零食吃,要么油汪汪的糯米粑粑,要么透着芬芳的奢侈的干壳饼,更多的是烧好刮得金黄的洋芋。一次次的诱惑都让我们给抵御了,而每一次都要战胜,却是何其的难。一天,王家的两个孩子又吃着洋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的馋虫在大脑里乱窜,口水吞咽个不停,我的大脑斗争开来,可不可以打开家里做种的洋芋口袋,从中拿出两个洋芋来,然后又扎上口袋,恢复原来的状态,大人是不会发觉的,在无数次矛盾的思想斗争下,我的馋嘴战胜了理智,就偷偷地把两个做种子的洋芋变成了馋嘴的牺牲品。有了第一次,偷洋芋种子解馋的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我害怕从一个口袋里拿容易被母亲发现,就从每一个袋子里用分配法进行,还得意地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发现呢。

土地已经平整出来,接着洋芋即将下种,母亲就发现了口袋里的洋芋种少了,就拉下脸,在一个晚饭后问是谁把留下做种子的洋芋给偷吃了,哥哥姐姐们都直摇头说自己没有干,我的心怦怦直跳,忐忑不安,但还是很勉强摇头否定了。看到我们都不承认,母亲就没有再追究下去,只说了一句话,今年的洋芋种成问题了,只有切小瓣点,希望有个雨水均匀的好年成。

开始种洋芋了,母亲把本来只打算一个大的洋芋切两瓣,小的则整个地放进土里,这样成活率是可以得到保障的。现在计划让我在无知的馋嘴中给打乱了,只有把洋芋切的瓣数增加了,用这种办法来弥补种子的不足,因为这样的下种是有风险的,如果遇上一个干旱的年景,种子在没有破土而出前,泥土又没有足够的水分保证它出芽的话,它将在似火的骄阳中被活活地烤干而失去存活的机会,就更别提还能有接下来的收获果实了。母亲为了降低这种风险,就要求挖塘的人把大块的土坷垃敲得碎一些,不要让种子下去有缝隙。下种后,我作为盖塘的,母亲要我把泥土盖得厚一些,于是,我就格外的卖力,为种子们穿上厚厚的抵御水分流失的衣服后,还使劲地拍打几下,想以此作为将功补过,以减轻难以自拔的自责。就这样,一块地的塘还没有盖完,我握得太紧锄头的双手掌上,让锄头把磨出了水泡,我咬着牙关坚持着,到最后,水泡也磨破了,钻心地疼。

自从洋芋种与泥土亲密接触的那天起,我就祈盼下雨,只要来场酣畅淋漓的春雨浇透了大地,洋芋种就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发芽破土出苗,就可以把我犯下的错给弥补回来,让我心头的压力减轻。盼不到雨,哪怕盼到阴天也不错的,也是种子的福音。可是,每天都烈日当顶,骄阳似火,还伴随着南风刮得人心都快要碎了,我的自责也被烈日点燃,烧得坐立不安。晚上我开始做起关于洋芋与天气的梦来,要么是一场春雨浇透了大地,虽然我被大雨淋透了全身,但看着洋芋破土而出,嫩绿的洋芋苗就是一张张让人宽慰的笑脸,我也跟着它们一同笑了;我也做骄阳烧烤大地的梦,梦中骄阳就是燃烧地球的火把,它点燃了土地,把种下的洋芋种烧成了一块块焦黑的泥土,看着被骄阳烧焦的洋芋种,我仿佛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咕隆咚冰窟窿里坠,直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人也一下子吓醒了,醒来的我,没精打采,心也凉飕飕的,好似刚经历了一场只捡回了一条命而魂魄还在游荡的生死劫难。

这个春天,老天是吝啬的铁石心肠,一直持续了半个月之久,都没见到它赏大地一滴眼泪。

母亲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带领我们兄弟姐妹展开了与天抗争的行动,她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叫醒我们。她担着大桶,我们在后面担着小桶,早早地到河沟里的沙井边,生怕来晚了沙井里的水就让早来的人挑干而浸不出来。我们舀上水,挑去浇灌离沙井最近的一块地,这块地的洋芋才得以苗出得整齐,其他地块的洋芋种子则大部分抵抗不住烈日的肆虐,没能破土而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干涸了。

这一年,我们家的地里由于洋芋种子的不足,是折塘最多的地块,只见黄土地上绿得不够整齐,东一塘西一塘的,待到姗姗来迟的雨水把大地浇灌透时,已经过了清明节,那些本该洋芋出苗的地方一片空白,母亲就把它们补上了豆种,待到豆子开花结果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心里种上了一粒循规蹈矩的种子,它将伴随我的一生,让我牢牢记住种子是不可以拿来解馋的。

(作家,昭通根蕴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

审核:   责任编辑:李梦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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