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7-04 16:14曹阜金
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昭通处于四川盆地向云贵高原的抬升地带,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山区,主产洋芋、包谷、豆子。在很长的一段岁月,洋芋是昭通人赖以生存的食粮。
我与洋芋的勾连是早就有的。我生活在云贵高原,乌蒙山地,出门就是山,平地很少。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大约七八岁光景,就在没有上学的日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拣拾挖出来的洋芋,尤其喜欢刨那些顶大顶大的洋芋,傍晚,又背着一个小背篓,跟着大人到生产队的保管室,帮着大人把按工分多寡分得的洋芋背回来。生产队保管室里洋芋堆积如山,场面非常壮观。但分洋芋的过程却很冗长,因为当时还没有流行台式机器秤,主要是靠旧式杆秤来称,一家一家分过去,因而每一次都要经过漫长的等待,有时要等到星星眨眼,月亮当空,才能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但奇怪的是,我没看到有人为此而忧虑过愤懑过,现在想来,毕竟分享收获是快乐的,尤其是在那些青黄不接食不果腹的日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大人们已不再满足于我们只做那点跟在屁股后面磨洋工的活路。土地下放到户后,我们这些毛孩子终于从幕后走到台前,承担起选种、运肥、施肥、覆盖乃至收挖的任务。栽洋芋也是有讲究的,老家一带栽种洋芋不叫种洋芋,而叫点洋芋。听起来挺轻松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点洋芋之前,先得整地,通常是大人们用牛耕地,把去年的土地深翻,把土块打碎擀平。在点洋芋时,按照一定的方向用条锄挖出均匀不断的连续小坑,把切好的洋芋种子放进去,用粪土之类的有机肥料掩着,再翻土来盖上,成为埂。这样一行一行地种开去,一长条一长条的垄子就形成了,而垄子的中间,是为将来点包谷预备的。
白白的洋芋花在我们到学校上课的不经意的日子里开放过了。转眼就到了夏秋,我们放农忙假,正赶上收挖洋芋的时候。背上果底(一种三川半地区特有的盛物器具,用竹编成,底小顶大,沿口宽,颇能盛物),扛着锄头去把地里的洋芋挖回来是免不了的活路。后来,虽然上了中学,但离家不远,因而点收洋芋同样成了每年的必修课。
上世纪八十年代,乡下人的生活简单,新洋芋出来,在柴火里烧,放锅里煮,吃来特别的爽口,偶尔加点油焖一下,别提有多香了。那年月,我们在县城上中学,学校的伙食特别差,一个学年只打得上一回牙祭,一日两餐都只能用包谷饭南瓜汤充饥,这让我们打起了洋芋的主意。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孩子,每到周末回家去,都会背些洋芋或者弄些青包谷来,到一中后面的烟叶复烤厂烧来吃,煤灰里烤出来的洋芋,粉嘟嘟的,不用咀嚼就从喉咙里滑了下去,这算得上那些年代我们这些农村娃儿的美味佳肴。
后来参加工作,到了盛产洋芋的昭鲁坝子,这儿洋芋不仅多,而且个头大,制作的花样也相当多,像变戏法似的。有将洋芋拿来煮的,有切成片切成丝煸炒的,有切成条来炸的,有切成块来炖的,还有与土鸡腊肉焖饭的,鲁甸甚至专门生产了一袋一袋的噜咪啦土豆片,麻辣味番茄味,各种各样,香脆可口。在一些宴席上,偶尔还会见到用洋芋粉包的洋芋饺,居然把肉馅包在洋芋里,手艺够巧的。但昭通最出名的却是炸油糕。炸油糕是一种小吃。所谓炸油糕,就是将洗净的洋芋先用水煮,煮至大半成熟,将之捞起削成小块待用,然后用有孔的器具盛上压紧,放到事先准备好的米浆汁里一浸,再放入滚烫的清油锅里炸熟,就成了油糕了。当然,吃油糕最好和稀豆粉、炸荞皮一起食用,味道尤佳。这道小吃,外地人就很吃不着了,除非你到了昭通。
旧城改造前,昭通城有一条馋嘴街,街的两旁卖洋芋的特别多。老乡们用柴炭(褐煤)来烧洋芋,柴炭烧烤出来的洋芋别有风味,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隔几条街都能闻得到,让人欲罢不能。那时候花三四毛钱就可以买一大个,从中划开,撒上点辣子面,或者弄点昭通酱下着,吃起来特过瘾。精明的生意人就在这条街上租下铺面,做起炸洋芋的生意来,虽然本小利微,但到这店来光顾的人群却络绎不绝,常年不断。
昭通洋芋品质最好,个头最大的要算大山包一带的黄心洋芋。对大山包人来说,吃洋芋是司空见惯的,一日三餐都少不了。但说到吃洋芋,土生土长的大山包人却曾闹过一个笑话:多年以前,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山包人好不容易进了趟昭通城,就想吃点昭通城特有的小吃,听说油糕稀豆粉很有名,慕名去吃,吃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油糕也是洋芋做的,只好自我解嘲,“随你乡头搬城头,吃洋芋的命还是吃洋芋的命”。
洋芋还可榨成汁,滤出洋芋粉,用滚烫的开水拌和着吃,很爽口的。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家里非常穷,生产队分配的粮食不够吃,到了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全家人就上山挖蕨根,挖回来在河里洗净,用大木锤捶得皮开肉绽,再去掉蕨皮,经过多道工序筛选,剩下的蕨面,拿回家和包谷面混在一起蒸了吃,而蕨根捶打出来的浆汁却可以制成蕨根粉,俗称蕨巴,用开水调匀,放点糖,成了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美味佳肴,后来日子渐渐好过,就再也没有做蕨根粉,而代之以洋芋粉了。逢年过节,都会弄点洋芋粉来吃的。回想起那个年代,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现在,老家已今非昔比,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但老家人有点守旧,家乡的洋芋品种更新换代慢,至今个头不大,还在种米拉洋芋。十多年前,乡上的农科人员从昭通弄去一车洋芋种,长出来的洋芋又大又壮,直让老家人啧啧称赞。但老家人农业科技意识跟不上,不少人家把洋芋种扛回去,舍不得种,倒有一大半被自己留下来吃了。因而,现在老家的洋芋产量和质量并没有大的改观。不过,一看到或者提到洋芋,一种对过去对家乡非常复杂的感情就油然而生了,也使我更加热爱今天的幸福生活。
(作者系昭通日报社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