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7-04 16:08马贤英
一生中,吃得最多的粮食,除了大米、包谷,就是洋芋了。打小就天天吃洋芋,虽然每天都吃,但从来没有觉得吃腻过。现在更是如此,无论什么季节,什么情况,家里总有洋芋,总要隔三差五吃上一顿。洋芋,不知养活了多少生灵,帮助人们度过了多少个青黄不接的灾年;洋芋,也陪伴我走过了大半的人生。我的生活,因为吃洋芋而滋润;我的生命,因为吃洋芋而鲜活。可以这样说,对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在农村的我们,没有谁离得了洋芋,没有哪个家庭不与洋芋相伴,也没有哪个孩子不像洋芋一样,只要抓住一点点土地,有一点点阳光雨露就能长大……
据父亲说,我们村是集体搬迁户,1958年兴修永丰水库时整体搬迁到元龙村的。大跃进时期,人们只要田,不要地。后来,人们想吃洋芋,就用田跟周边的汉族生产队调换了几个山岭来种。所以,种洋芋的山地离家远,要走五六公里。
童年的时候,父亲在大跃进的年月里,帮生产队去长冲子挖炭,炭窑垮塌,骨折了七匹肋骨,重活干不起了,只能给生产队放牛,拿最低的工分。母亲和哥哥坚持出满勤、挣工分,争取年底少超支一些。全家十余口人,全靠父母、哥哥的辛勤劳动来支撑。元龙村有四个生产队,虽然居住在坝区,种着大量的水稻,但即使大家起鸡叫,睡半夜,披星戴月,苦死累活,交了公、余粮后,每家也分不到多少稻谷,吃不上几顿白米饭。年年家家都有一至两个月闹饥荒。但我们家例外。我的父母持家有道,即使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有洋芋吃。因为父母无论怎么辛苦,坚持在自留地里种上高产的洋芋,或用一斤大米去换龙树、大山包等地的五斤洋芋度饥荒;每年用小洋芋或割草喂壮一头牛,把牛肉腌成上好的干巴,牛油或牛肉边角碎料维持一年的家用,把最好的那几块干巴卖了钱让我们上学读书。那时生产队里有规定,不满十二岁的人不能出工,挣不了工分。
十一岁时,我已经是初中生了。每天要去离家有五六公里远的簸箕湾(现在的龙家祠堂旁)读书。清晨不到6点,妈妈就起来热一碗油炒的两掺饭(大米和包谷或包谷面面和洋芋丁丁掺在一起蒸)给我吃,让我享受“最好的待遇”。父母连生了五个儿子,我是老二,夹在哥哥弟弟当中。按大姑爹的说法,我是“儿子群中的姑娘宝”,每年都有一件新衣服穿,早上可吃一碗油炒饭,有时甚至是牛肉干巴或豆豉炒的油炒饭。可中午和下午吃的饭就是煮洋芋了。为了赶上早自习,洋芋要在头天晚上煮好、或者烧好。每天到吃午饭时,班上的同学都把各自带来的洋芋拿出来,就着点自家制的豆酱或辣子酱,大家吃得香香甜甜,饱嗝连连。班上有50余人,除了簸箕湾本地的几个学生外,大多来自三甲、元龙、绿荫、海边、小闸、马鞍山等地。大家都穷,带饭的很少。即便是能带饭的人,菜也是酸菜或蕃茄洋芋汤。所以,当时教数学的段国志老师说,你们都是吃洋芋的人,尤其是成绩好的几位同学,吃的都是“冷洋芋”,却珍惜时间,刻苦学习,不计酸冷,大家要发扬这种“吃冷洋芋的精神”,把学习搞上去!功夫不负有心人,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们班十多位同学先后考取了大学、中专,创造了当年永丰中学的辉煌!
我们不仅爱吃洋芋,还会种洋芋呢。至今,整个种植过程仍了然于心。
记得刚实行土地承包到户那两年,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大量种植洋芋备春荒。我们家有一块高产的洋芋地,春节过后不久,我们要去点洋芋。头天晚上,妈妈和大嫂就用刀子切好洋芋种。拳头大的,瞅准一个芽眼,极快地切下,一块块似三角形。没有芽眼的那部分,放在团箩里,洗了煮着吃。比鸭蛋大的,一分为二;像鸡蛋大的,就不能切了,另堆一堆,留着点种在缺水而又瘦薄的地方。这样区别对待,既节省了籽种又保证了洋芋苗的整齐。
星期天,弟妹们放学回来了。我们一大家子赶着牛车,扛着锄头,挑着粪桶,从家一直往西走。肥沃的平地那是汉族同胞种包谷的领土,一望无际的水田那是稻谷的封地,靠近山边黄黄瘦瘦的薄土或坡岭便是我们点洋芋的地方了。春日融融,万物复苏。牛车不能直接到地边,我们还得从牛车上把洋芋种和草木灰、化肥等卸下来,挑过一个大深沟才能到地边。父亲和哥哥挖塘,我和弟弟、妹妹丢种。妈妈和大嫂盖粪、盖土。丢种虽然是个轻松活,但十分讲究:种丢下,要做到芽眼向上,处在塘的中央,一个塘丢一个,不能多丢。我身上挎着只装满种的撮箕,勾着头,目视着地,手脚并用。手里抓上几块洋芋种,准确地丢向塘底,并确保芽眼向上。如果丢歪了,芽眼向下或侧着,则要用脚踩正、踩瓷实,固定好它的位置。否则,长出来的洋芋苗就会东倒西歪,不匀称不整齐,甚至缺塘或空塘。日落西山,我们才种完回家。勾头弯腰一整天,累得一个星期都缓不过来。
盛夏时节,我和家人为洋芋拔草、松土、施肥。薅过两三遍土的洋芋,枝繁叶茂,开着淡紫或乳白的花朵,在土堆里慢慢地膨大、生长,不张扬,不炫耀,不动声色,埋头生长,一如我那些勤劳质朴、低调内敛的家人。
金秋时节,云淡风轻,洋芋枝叶、藤蔓已一天天枯萎。挖开此时的洋芋,个大、体圆、光滑、整齐。抬眼望去,满山遍野,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投身于紧张的洋芋抢收中,欢乐的笑声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在空气里流散,牛拉马驮肩挑,一路上人来人往。整个村庄,家家户户的堂屋里,洋芋堆得像小山似的,心中的那份踏实与满足溢于言表。一些要出售,换作柴米油盐;一些挖烂了的和比较小的,难以久存,或喂牛羊,或制成洋芋片、洋芋粉,在逢年过节时或待客,或炸鸡酥、圆子;绝大部分则要抬上楼,用围子围住,存放在墙角或囤箩里。
寒冬来临,半楼或满满几囤箩的洋芋,是一家人好心情的源头。或煮或炒,随吃随取,非常方便。从收获时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洋芋成了家乡人的主粮或蔬菜。
后来当了记者编辑,读了不少书,编过《中国人种了个世界第一,美国人赚了个世界第一》的洋芋专版,写过《洋芋:养命主粮》的文章。其实,洋芋不仅可以粮蔬兼用,营养丰富,还可以养胃减肥防中风,蛋白质比大米高出1.2倍,维C比苹果高出3~10倍,含铁、磷、钙等各种元素及矿物质,对预防疾病、治疗高血压都有一定的功效。怪不得昭通人的口头禅就是:“吃洋芋,很滋润”“吃洋芋,长子弟”了。
(作者为昭通日报社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