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7-04 16:04王文富
现在一日三餐不愁了,可以说想吃啥有啥。但在我家的餐桌上,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碗麻辣洋芋条、青椒洋芋丝、煳辣椒洋芋片、油炸洋芋丁……其他菜可能有剩,洋芋类的绝对“光盘”,两三天不吃肉可以,若没洋芋做的菜,一家人就像连饭都吃不饱似的。
我家喜欢吃洋芋并不是今天的事儿,洋芋早已深入我的骨髓。顺着时空隧道,我回到了儿时吃麻辣洋芋的奢望中……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家住的那个生产队是矮二半山,主产包谷和水稻,田地除了水田坝、罗田坝、甘田坝金沙江边的甘蔗、红橘和黄果种不出来外,可以说种啥有啥,种洋芋产量还很高呢。可是生产队每年必须先完成国家下达的公余粮任务,粮管所只收包谷和稻谷,不收洋芋。秋收后,必须先将晒干扬净的包谷、稻谷背去交给粮管所拿回任务清单,余下的才能分配给社员人均每年一百二三十斤的口粮。唯有洋芋,当天从地里挖出来,傍晚分了就可以背回家或烧或煮随你的便。
生产队每年必须足额完成国家下达的公余粮,因此,生产队舍不得用肥田沃土来种洋芋,只能将洋芋种在离村子较远、土质贫瘠、种包谷歉收的地里。还好,洋芋这种农作物却不“嫌贫爱肥”,也不择海拔高低,从海拔三四百米的金沙江边到两千多米的马楠山顶,它都能茁壮成长,只是成熟时间早晚而已,尽管如此,生产队每家一年也可分得两三千斤洋芋。因洋芋成熟较包谷、稻谷早两个月,洋芋为父老乡亲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青黄不接的艰难日子。
我家分的洋芋背回家后,母亲总是先捡个头小的刮去粗皮洗净,一刀两破,锅热后放进大拇指般大的两坨猪油炒几下撒上盐,掺水加盖,焖煮一会儿,水快烧干时再放进从屋檐下花椒树上摘的几串青花椒和辣椒面,一家八口人围着铁锅你一碗我一碗吃得真香啊。母亲说,她做的叫麻辣洋芋,她还听见我曾在几次梦话中都在说要吃她做的麻辣洋芋。的确,在吃肉叫“打牙祭”的年代,随时能吃到母亲做的麻辣洋芋便成了我的奢望。大多时候还是只能洋芋、南瓜、茄子、四季豆清水一锅烩,桌上一大碗剁碎的盐拌青辣椒,这就叫吃饭了,但我仍然吃洋芋胀到肚子疼。
高中毕业后,在毛主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号召下,公社革委会指定我到离家百多里的蒿枝坝水文站接受再教育。报到后,殷站长说,水文站征有五亩地,除建站房外几乎荒芜着,打算抽空把地挖出来,明年春天种上洋芋、莲花白和白芸豆,大家吃菜就能自给了,你看行吗,你会种洋芋吗?我点了点头,说道:“文革开始那年我读四年级,学校停课三年我都参加生产队劳动,跟大人种过洋芋。”
第二年春天,我们与凤凰坝生产队以1斤大米换5斤米拉洋芋、1斤大米换1斤白芸豆的方式,换了300斤洋芋、20斤白芸豆种。凤凰坝生产队还无偿给我们提供羊粪,殷站长到昭通城出差顺便又买回了几把莲花白秧,几亩地差不多都种满了。凤凰坝生产队的洋芋只薅了一次,水文站的洋芋我们连续薅了三次,大大减少了野草与洋芋争肥的态势,我们的洋芋苗长势与边界相连生产队地里的形成了鲜明对比。端阳节前后,粗壮的绿油油的洋芋苗开出了争奇斗艳的白色、淡紫色的花,幽香一片,赢得成群结队去马楠参加花山节的苗族同胞啧啧称赞。
过了中秋,洋芋苗渐渐黄了,蒿枝坝河也慢慢从汛期进入枯水期。按规定,每天早上8点、中午12点、下午6点各观察记录一次水位,每10天用流速仪测一次河床流量,我们有更多时间挖洋芋了。按照凤凰坝生产队苗族杨队长的指点,我们挖了三口窖,趁天气晴好,我们几个挖的挖、捡的捡,大家齐心协力,当第一场雪降临蒿枝坝的时候,我们的洋芋已窖藏五六天了。
洋芋,增进了水文站内部与凤凰坝各民族的团结。1977年夏天,那天中午我正在洋芋地里薅草,凤凰坝的老张匆匆忙忙到地里找我,“小王,我儿子病了五六天了,洋芋也不吃,今天突然叫我煮米稀饭给他吃,我给你再借一碗米。”他说着并从怀中掏出个二大碗,我丢下锄头拉着他的手快步往水文站走,并撮了满满一碗米给他。“家里洋芋也快没有了,等秋后队上分了洋芋,我背洋芋来还你。”我看见老张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别说了,快去熬稀饭给娃娃吃。”站长出差回来后,我向他作了汇报,站长说,我们这两年有洋芋吃,口粮也略有余积,凤凰坝家家都会饿饭,你做得对的,我们能帮到他们是完全应该的。
那年的冬天似乎要来得早些,农历九月间我们挖洋芋就感到有些冻手。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地里忙着挖洋芋,老张来到地里:“殷站长,我给你们背了一背洋芋放在站房门口,请收下。”他话声还没落,只见殷站长停下手中的活儿站直身子板着脸:“哪个要你的洋芋,不就是碗把米吗,小王已经给我说了,我表扬他做得对,每年你们这个队哪家洋芋够吃?腾窖装新洋芋,我们去年的洋芋从窖里刨出来的还有五六百斤呢,你快背回去,今后遇到啥困难了来水文站说一声,我们会……”还没等殷站长说完,老张大哭起来,“殷站长啊,我已第三次向你们借米了,我们不是亲戚,不是一个民族(老张是苗族),也不是一个县的人(蒿枝坝水文站位于大关县境内),但你们对哪家都不见外。再说,你们的定量供应也不多,那是你们的口粮啊,我都认得今年有七八家人来给你们借过米了,你们会饿饭的……”老张越哭越激动。殷站长一边说,“我们有洋芋,多吃几顿洋芋就是了”,一边示意我拉老张去把他的洋芋背回去。
的确,在那人们生活物质匮乏、每顿饭以“两”计算、亲兄弟吃饭粮食都要明算账的年代,因为有洋芋吃,我在蒿枝坝水文站工作四年从来没算过伙食账,也没有哪个说自己在伙食上吃了亏。雪风一吹,甜甜的烧洋芋、煮洋芋个个吃得乐呵呵的,那日子不让你留恋才怪……
(作者系昭通市水利局退休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