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7-04 15:59易国飞
一排排帐篷,红的,绿的,一字排开。一辆辆小车停在帐篷门口,一群群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用筷子挑着暗红色辣椒酱,抹在热气腾腾的切成两瓣的洋芋上,咬上一口,嘴的一边鼓起一个小包,口里不停地嚼动,一会儿,小包没有了,“嗯,香。”“好吃,好吃。”“这辣椒不错。”“再来一个”“还要一个”……这是蚂蝗沟近年来烧洋芋摊的热闹景象。
蚂蝗沟,一个曾经很阴沉的名字。四面山岗,紧紧包裹着一条公路,这是从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通向该市彝良县的必经之路。这里是彝良县的地域,但与昭阳区接界,大约有两公里地段,非常狭窄。一直至本世纪初,每年四季这里没有几天晴天,从太阳高照的昭阳区坝子出来,一到这里,就是浓雾一网一网地奔腾,劈天盖地,毛雨纷纷,人烟全无。如果是雨天,一个人到这里,就是在车上,也觉得阴森森可怕,凉飕飕魂惊。初冬,昭阳坝子、彝良二半山地区都还没有冰雪问津,这里却是白皑皑一片冰天雪地。即使是现在,不管春夏秋冬,只要老天普降小雨,早上、晚上从这里过,都是大雾铺天盖地地向你扑来,开车,那是要毅力耐力定力和眼力,才能闯过。“要么是神仙居住,要么就是妖怪出没”。走这条道的人,大部分都会将这里与《西游记》中妖怪出没的地方联系起来。
以前传说这里真是有强盗,现在么,好像没有听说这样的故事了。
反正,以前人们一说到蚂蝗沟,就会吐出一句很有味道的话:“拉屎不生蛆的地方!”言下之意就是土地贫瘠,除了长蚂蝗,其他农作物难以生长。因为到处是烂泥潭,并且是黑漆漆的。这里好像是有煤藏在地下,上世纪末还有小煤窑,养活着一小部分“不怕死”的穷人。这可能也就是大自然给予这里的一小点馈赠。
此前,这条路一直是砂石路。冬天,车不上链条就无法通行。其他季节,雨天一坑坑水,热天一阵阵灰。20年前,从这里过的人都在想,哪天这条路能变成柏油路就好了,展望着,想象着,还真实现了。现在,几度周折,有了一条二级路,驾车在上面一跑,怪舒服,哪怕有大雾,也没有让人胆寒的感觉了。冰,还让人当难得的风景,在网上晒,确实还很美。
蚂蝗沟附近的山区有盘河镇新华村,那里的土地好像多是黄泥巴或白泥巴,一小台一小台的,三尖八角的,乱石如麻,以前大多也就是只能种点洋芋、荞子。种植再粗放不过,哪里种得了一窝就种一窝。都按“排窝(横)一米种三窝,寸不行一米(竖)种三窝”的规格来种的,一窝一小把草草农家肥。亩产量据说只有几百斤。坐着大班车从这里过,村子一览无余,一间间石头砌成的茅草房,垮兮兮的,草还被风吹被雨淋得薄兮兮的、乱兮兮的,听说,这里的人一年四季连吃洋芋都不够,不禁让人伤感“这里还比我们那些地方穷”。车子只要在这里一停,一帮老的小的,大部分是女的,就用竹篾编的小篼篼、小撮箕抬着烧洋芋跑过来,挤送到车窗前,垫起脚尖,眼巴巴地看着乘客叫喊“买洋芋,买洋芋……才烧的,才烧的……”细声细气的,尖声尖气的,好像没有气力一样。看那衣衫,烂布巾吊着一摆一摆的。那脸,黑的,花的。那手,漆黑的,粗糙的。老的纹理皱巴巴的。小的,鼻涕淋漓的,秋天有的都没有穿鞋子。洋芋被她们刷得黄灿灿的,香味诱人,大的一元钱两个,小的要买几个。高寒山区的土地疏松,种出的洋芋就是好吃。乘客大部分都要买上几个,慢慢在车上享受。卖洋芋的也终于有了几块“盐巴钱”。但一到马蝗沟,就是荒无人烟。
以后这里种植的洋芋大部分也是双行双株,地膜推行后,中间还套种地膜玉米。后边连洋芋都用上地膜了。这就是科技种植,很简单。包谷洋芋都增产了。再以后套种的,部分就是营养块(坨)单株定向密植玉米。老品种也逐渐被新品种取代,洋芋、包谷亩产量逐步提高。烧洋芋也大个起来,有的怕是有半斤重。这里的房屋也变化成了砖混、石砌平房,样式洋气,在风雨中都白得养眼。
阴沉的蚂蝗沟也开始长房子了,起初是一个检查矿产品的检查站,后来逐渐有了几家农户,在离柏油路10丈开外的地方,雨里雾里地接受大自然的考验。晚上从这里过,也能有几点灯光,将这山沟画出几个亮点。又过了些日子,公路边的一户人家开始在房屋外,放上一个火炉,上面放一个钢丝编成的网,网上放了大小不一的洋芋,紧烧慢烤,最后用篾片刮得黄灿灿的,引着过往行人坐在那里慢慢品味。
不久,烧洋芋卖之风就蔓延开来。
不在公路边的农户,也赶来了,大帐篷,小帐篷,红帐篷,蓝帐篷,木头搭的,石头砌的,整齐地排成一排,大人小孩,男的女的,假期学生也来帮忙,他们穿着颜色各异的布衣裤,各人在各人的天地里,戴上手套,系着围裙,坐在火炉边,有的用干柴,大部分用煤炭,文火,猛火,洋芋光溜溜地躺在钢丝网上,“痛”出一身“冷汗”,“嚓嚓嚓”地呼了一气,最后集体舍生取义,应了主人的愿望,乖乖地由主人翻来翻去,把个身子烧得黑不溜秋,那体内渗出的香啊,飘去好远好远,整个山岗都在蔓延着,主人用撮箕一筛,哈哈,够帅了!再让主人放回到钢丝网上慢慢用文火温着,等待被香味引来的美男靓女,大爹大妈们。
从早到晚,车来车往,你来我去,此起彼伏,这帐篷下坐满了乘客们,闹热繁盛。几平方米的帐篷里面,几个小塑料凳,一张小方桌,上面用塑料瓶、玻璃瓶装满了辣椒酱,有摘耳根拌的,有青辣子泡的,有油的,有素的,有卤豆腐,有小米辣……抹一小点在切开的洋芋瓣中间,吹吹热气,一口咬一个弯弯月亮,脸上笑开了花。红泥小火炉烧烤的几角钱一个的大洋芋,比城里的便宜多了。饿的,吃饱了,不饿的,品尝了,坐在这山沟沟里,望着四周都绿的山,看着青中带白的公路,哎呀,那份休闲,那份惬意,像神仙。
这里成了一道风景。怕会演变成一条“烧洋芋”特色小吃街呢。
成年的阴沉一下被人们的欢快划破了。怕是阳气聚焦的原因,这里的阳光也逐渐多了起来,洒在山岗上,蓝天白云俯视着。这个时节,清风时拂,凉爽宜人,在这里吃着烧洋芋,便更是让人觉得风景这边独好。
我一从这里过,还在老远就抵不住洋芋香的诱惑,咽着口水,就以不怕牺牲时间的“大无畏”精神,想着到这里一定要吃几个烧洋芋。
坐哪家呢?家家的都好,家家都热情。
还是找一家人相对少的坐下,三下五除二,来得快一些。
“要哪一个?”主人家问。我往炉上一指,一个大洋芋便上了主人的左手心,主人右手上的刀正要切下去。“不划不划,划了元气跑掉了。”“哈哈哈,你还怪。”主人家大笑。选了酱,抹上去,咬一口,哎呀,不软不硬,刚刚烧透心,“火米脆”,牙一下去,有点粘性,香气不散漫,直从鼻里嘴里飘,百分之九十几地吸足了烧洋芋的涵养正气,爽死!
边吃边聊。“你家在哪点住?”“离这里两三里。”喔,也就是新华一带。“一天赚得了多少钱?”“整耍耍,找不着啥子钱。”谦虚得很。“自己种的么?”“自己的有一些,大多是从外边拉来的。有奎香的,有大山包的。现在交通方便,那些地方的洋芋又比我们这里的好吃。自己的土地少,家里人外出打工赚钱来买米吃了,种点洋芋包谷大多是喂猪。在屋头看家么,顺便在这里混日子。”还混日子!据了解,平均每天他们能赚100把块钱,家在附近,比出外打工划算。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嫂,脸庞红润润的,她说自己有三个娃娃,都出去打工去了,有的在昆明,有的在浙江,家里不缺钱用,在这里来就是做个添帮。言谈之中,她还透露年轻人很有孝心,花钱带她去香港、澳门、新马泰旅游过,她说最看不惯的是那些摆阔的、以强欺弱的。她在卖烧洋芋中,也遇到过这种不三不四的人、狗眼看人低的人。“他们以为我是一个烧洋芋卖的,一天灰扑扑的,所以他们说点话是大拽拽的,让你难以往下吞,其实,烧洋芋卖又咋的了?靠自己的劳动赚点钱,没有啥低人一等的!”她说,她家以前也是饿过饭的人,晓得好歹,一个洋芋也不卖人家高价,就那么几角钱,新出来的么稍高一点,但还有人说贵了,贵了,这些人,真是!“你有低保么?”“要啥低保,有那么几个儿女,我又不是过不下去。”这个大嫂,挺会想事的!
这里每个烧洋芋卖的人都很善良朴实。
在这里烧洋芋、吃洋芋的男男女女,把个小山沟盘活了。
洋芋,正让一个个穷地方“活起来”,让人的观念新起来,思想精神亮起来。以前,种洋芋、吃洋芋让人活下去,现在,种洋芋让人富裕,吃洋芋是休闲,让人更滋味,更健康,以后,种洋芋怕是一种时尚,吃洋芋怕是一种奢侈,是一种自豪吧!
这个洋芋——确实不得了。
(作者系昭通日报社主任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