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7-04 15:55◆夏永旭
一
“地瓜地瓜,我是土豆。收到请回答。”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请讲。”
“请求支援,请求立即支援……”
“正在前往支援……”
在我的脑海里,像播放电影一样,时常呈现出一幅多维立体的画面。漫山遍野的洋芋长势喜人,绿得像深蓝色的海洋。洋芋花开的时节,紫白色的花瓣像广袤的海面泛起的粼粼波光。一群顽皮的孩子匍匐在地,利用茂盛的洋芋苗掩体,进行着童年的战争游戏。一阵风吹来,洋芋摇曳着妖娆的身姿,制造出一波又一波的麦浪。天苍苍,夜茫茫,风吹草低露出孩子们顽皮的脊梁。其中一个顽皮的孩子,那便是我。
凡是有“洋”字开头的名称,大多属于舶来品。洋芋也不例外,它不仅叫土豆,还叫马铃薯。美洲人驯化并种植,后传入中国,落地生根,它成为了人们餐桌上的常客。
洋芋会开花,也会结果,但果实不能吃,而是吃它的根。果实不能吃,但被小伙伴加以利用,变废为宝。小伙伴们用楠竹做成手枪,竹片作为弹簧,洋芋果作为“子弹”,在洋芋地里展开厮杀。将洋芋果放入枪膛,抬起手枪,瞄准目标,扣动扳机,洋芋“子弹”会射出10米远并命中目标。中弹的小伙伴,在演习中被逐一淘汰。
小伙伴们玩得津津有味,得意忘形,成片的洋芋苗在不经意间被按倒在地。洋芋埋藏在泥土中,皮肤细滑,显得稚嫩,容易腐烂。洋芋就像还未断奶的婴儿,洋芋苗是维系生命的脐带,汲取阳光和雨露,接天地之灵气。按倒洋芋苗行为是在糟蹋庄稼,会直接遭到父母的谩骂,甚至毒打。
时至今日,梦中经常会出现一幅美好而温情的画面,在洋芋花开的时节,童年的游戏总会进入梦乡,也总会忆起那些最刻骨铭心的美好时光。
二
在老家的农作物中,除了玉米、洋芋和小麦,还有稻谷。土地下放到户时,我家也分到一些稻田。耕作稻田要用牛去犁耙,与种植旱地相比显得繁琐。
养殖耕牛需要专人照料,不管天晴下雨、寒来暑往,每天都要把牲口赶上山去放养。家里劳动力严重不足,父亲只得忍痛割爱,把稻田当旱地耕作。邻居看着稻田被改种成旱地,有些大材小用,就建议用旱地与父亲换。父亲是爽快之人,不假思索就换了,我家的土地就成了“清一色”的旱地。
父亲试图在地里种植旱谷子,气候的原因,旱谷子在地里抽不出穗或穗子量少。尝试未获成功,父亲只得作罢。其实,在父亲的内心里面,常做着一个稻谷梦。水稻和旱谷子产出的都是米粒,我知道父亲的想法,那就是顿顿能吃上大米。苦苦挣扎,未曾改变。
每年腊月,有水田的农户都在忙碌着碾米过年。父亲提前用洋芋换回大米。
坝区与高二半山区连在一起,一衣带水。可交通不便,明明近在眼前,却要绕山绕水,少说也要半天时间。大地萌动,地壳抬升。我家所在的位置,海拔比坝区足足高出近千米。地形快速抬升形成断崖,也形成了“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体气候,山上盖被子,山下穿褂子。
坝区种植高产的水稻,高二半山区却只能种植旱季作物。稻谷值钱,四五斤洋芋换不到一斤大米。这并非乡人懒惰,而是气候使然,情非得已。在我的老家,洋芋和包谷是生活中的主要食物,能吃上大米就是“开洋荤”。可坝区的人们需要洋芋作为菜肴,在生活中作为副食。
生活中的各有所需,于是,促成了坝区的人们与高二半山区的人们交换粮食,有时背着洋芋换来大米,有时背着大米换走洋芋。
三
春节前后,家家户户都开始种洋芋。我们都会帮助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渐渐长大,我们成了耕种的主力。
寒假恰是播种时节。为了抢节令,在父亲的号召下全家总动员,集中火力把洋芋突击播种下地。
种洋芋都是重体力活,我经常被累得趴下。还好,年轻人一觉醒来就恢复了体力。俗话说:“力气是个怪,今天使了明天在。”直到现在,凡是出力的事情,我总是毫不吝啬。种洋芋要煎熬约一周的时间,天天累得死去活来。
“人哄地皮,地皮就要哄肚皮。”奶奶经常说。我和弟弟何尝不知,春节前后不把洋芋种下地,将影响来年的生活,不但没有洋芋吃,也就没有学费,更不会换回大米。一旦种下,学费和大米都会有的。我经常联想到碗里白花花的米饭,干活的动力十足。
种完洋芋也就到了开学时间,我们成了季节的候鸟。当走进学校,我们从农民变成了学生。角色的转变和切入,我们都会准确把握。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暑假。我和弟弟开始犯愁,因为在整个暑假,我们要把上万斤的洋芋从地里挖出来,蚂蚁搬家似地运回家。
火辣辣的太阳光烤得农作物耷拉着头,包谷的花粉在太阳光的煽情后四处乱飞,它们都在寻找爱的归宿。一遇汗水,花粉落地生根,粘在身上奇痒无比。那些长着锯齿的包谷叶,与皮肤“亲密”之处,总会留下道道伤痕。每次在地里干活,都是煎熬。渐渐地,我们也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皮肤变得粗糙、变得黝黑,都百毒不侵了。
父母忙于打理烤烟,挖洋芋的担子就落在我和弟弟的肩上。我们知道,父母的劳动力显得捉襟见肘,再者父母也想让我好好体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感受生活的不易。父母通过使用“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的方式,让我们更加发奋苦读,用知识改变命运,跳出“农门”。
我和弟弟早上起得比鸡还早,晚上睡得比狗还晚,主要利用好早晚的时间干活,避开阳光毒辣的锋芒,不与其针锋相对。
一锄头挖下去,洋芋兄弟就滚了出来。泥土的黑,洋芋的白,洋芋是镶嵌在大地上的珍珠,与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一个、一撮一撮、一背一背,洋芋被运回了家。遇到好的年成,堂屋里的洋芋堆成小山似的。
父母白天忙于农活,晚上对洋芋进行分等定级,分类堆放。大个头的用来交换大米或自己吃,中型号的用作种芋,小个头的则作为猪食。
四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注定了我与农村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谈起洋芋,它是我精神食谱中不可或缺的食粮。
最近些年,好多的洋芋新品种相继问世。洋芋的产量高了、品种多了,但我依然忘不掉家乡洋芋的味道,更忘不掉那些与洋芋有关的片段。
每次回乡,我定会带洋芋回到昆明,慢慢享用。一来是忆苦思甜,想想种植洋芋的艰辛;再者,也为自己找了一个回乡的理由。
(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云南省工业投控股集团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