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7-04 15:52◆刘静涛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山区乡镇的老家读小学。那时候,学校在集镇上,我们家居住在离集镇一公里以外的中学里。
我每天都要步行到小学上课,往返两次。小学放学早,我每天回到中学,他们都还没放学。
路上经常遇着一位年轻的大嫂,瘦瘦小小、干干净净的,跟我差不多的时间往中学赶。她背着一个背箩,上面搁着一个盆,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桶。我经常看见她在中学食堂外卖洋芋丁,她背着的提着的应该都是洋芋。看着她吃力的样子,我很想帮她一把,却一直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中学里有食堂,但也杜绝不了校外的商贩进校卖菜,那时候食品安全问题没现在这么严峻,所以校内的竞争也很自由和充分。学生们尤其喜爱商贩们来售卖的洋芋丁,可以就着米饭吃,也可以单独吃。价廉、味美,消费的量很大。现在想来,那时候物质条件艰苦,当时的洋芋丁应该不是油炸的,读中学的姐姐们分析应该是煮熟了之后放上油盐、佐料拌匀的。但同样的加工方法,我遇到的那位大嫂的味道要格外好一些,每天都是她最早卖完收好盆、桶回家,我权且跟着那些中学生背地里称呼她“洋芋大嫂”。
听说她卖的洋芋好吃,但一直也没吃过。有一天不大想吃妈妈做的饭菜,让老爸带我去买洋芋吃,走到她的摊位跟前,买了一碗洋芋,可她始终不肯收我的钱。爸爸说:“这是下街你某某大哥的爱人,喊大嫂!”我脱口喊了一声“洋芋大嫂”,她愣了一下,也应承了。这就算是跟她正式认识了,客气归客气,我们还是坚持付了钱。
洋芋是真的好吃,硬、糯、回味绵长。
后来再遇上“洋芋大嫂”,我都客客气气打招呼。虽然我也知道两家并没有什么往来,但都是一个姓,低头不见抬头见,喊大叫小是必须的。
洋芋大嫂也很客气,每次都热情地问:“她小姑,你放学啦?”小小年纪当了她孩子的“小姑”,我还挺自豪的。自然而然邀请她把手里拎的桶递给我,我帮她拎着。那一桶洋芋,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我那时候也有些力气了,每每坚持帮她提到中学。
后来了解到,洋芋大嫂家住在下街,只有一间低矮破旧的瓦屋。大嫂是外地人,家里家外都由她操持。“洋芋大哥”是一位壮实、高大的汉子,老实、本分,屋子周围长满的庄稼由大哥劳作。
初中后我考入师范学校就读。那时候交通条件极差,加上山区孩子从小没怎么离开家,怕坐车。家乡一座一座的大山,山间一条条九曲回肠的山路,成为了我的梦魇。每次离开家,客车行走在弯弯曲曲的、窄窄的山路上,穿梭在云海与雾气间,不用多时,晕车的感觉就把我折磨得脸色刷白。毕业后在外乡就了业,几个姐姐也留在了外地工作。
山区的孩子命贱,生命力也顽强,姐妹们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刮到哪里,就在哪里扎下根来,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后来,故乡的母亲作了古,父亲也离开故乡,到了城市生活,跟故乡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了。只是,在梦里,在心灵深处,我还时时记挂那里,惦记着我们在那里成长的一点一滴。时时从不同的渠道关注家乡发生的一点一滴的变化,家乡建成了巨型电站,发展变化得更快了,交通条件也有了很大改善。参加工作后我到了很多的地方,那些地方山没家乡的大,公路也没那么曲折,家乡的道路修好了之后,我们也不时回趟老家,主要去祭奠母亲她老人家。山,依旧遥远,路,依旧蜿蜒,但我却不再像读书时那么晕车了,想来是得益于路面铺好的缘故吧。
有一次清明节回家乡给母亲扫墓,那时大姐经常回家打理,我们就住在集镇上的家里。亲人们从不同的地方团聚在一起,话题比较密集,自然也不瞌睡。夜深时,不知不觉肚子就饿了,大姐说下街有一家夜宵好吃,我们就组团去了。
家乡刚兴建了新的集镇,我们居住的上街就冷清多了。小时候我家门前是卖菜的地方,每到赶集天热闹非凡,冬腊月间,乡里的人们为了占一个摊位,往往半夜就起来赶路,天不见亮就要把卖菜的摊位占住。现在新集镇有了农贸市场,老街就冷清了,甚至有一些颓废。
新集镇跟下街相连,一到下街我们就有点找不着北,大片的房子建起来了,人们都住进了楼房,哪家是哪家,哪里是哪里,根本看不出来。
我们坐进铺子,大姐去点菜,她说这家的洋芋是最好吃的,我们强烈要求多上两份。麻利的老板娘从忙碌中抽出身来招呼我们,我看见老板娘有些脸熟,走近了,她用点菜的笔指着我,我也用手指向她,我们俩异口同声喊出来“洋芋大嫂!”“她小姑!”
洋芋大嫂爽快地说:“今天你们尽管吃,我来请客!”
洋芋大嫂的两个女儿长大了,跟着大嫂一起打理生意,忙前忙后的,跟她们的妈妈一样麻利。
原来,趁着新集镇建设的东风,洋芋大嫂用多年的积蓄翻盖了老屋,也不去中学里卖洋芋丁了,在自家门前做起了小吃生意。多年来,她卖的炸洋芋都是到出产洋芋最好的昭阳区西魁去拉来的,所以洋芋粘糯可口,人人爱吃。她还根据本地口味调配了独家秘方,深受大家喜爱,目前生意是集镇上最火爆的。她还引进宜宾、水富等地夜市烧烤摊的流行做法,添加了炸鸡腿、鸡翅、烤鱼、燃面、绿豆汤银耳羹等小吃,只要做得出来,都能卖得掉。她说:“反正比你们领那点死工资好。”这一点我认同,她建的四五层楼大房子,我们就没这能耐。不过我也能深体会她的辛苦和操劳,收获总是跟付出成正比,她的成功跟她的努力密不可分。
洋芋大嫂现在加工的洋芋很有风味,她放了独家调料,还搭配了本地小葱、芫荽、还有我们家乡清清溪水边野生的鱼腥草,味道非常鲜香浓郁。
走的时候我们硬是付了钱,洋芋大嫂硬是塞给了我们一家一小袋洋芋,还给了我们一斤她独家配制的洋芋调料。我大致看了下,调料搭配得很丰富,有花生、芝麻、茴香籽、辣椒、盐和不知名的香料,香味扑鼻。
从洋芋大嫂家带回来的洋芋因为太好吃,两顿就被我们吃光了,那一斤调料让我们家的餐桌整整香了好几个月。每次炸洋芋我都拿出来放上一点,把孩子引得赶紧就坐到餐桌旁来了。吃完那一包调料以后,一家人欲罢不能,所以随时请大姐到洋芋大嫂家买一点带来吃。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多年过去了,家乡建好了二级公路,原来六七个钟头的路程,现在三四个钟头就到家。早上走得早,到老家正合适吃早饭。我再也不用在回家的路上遭受晕车的折磨了。因为上街全是石阶,交通越发不便,现在也越发显得颓败了。可以说,新集镇有多热闹,老街就有多荒凉,这里已经逐渐被边缘化了。
因为大姐长期留滞外地带小孙子们,老家根本没人照料,住不了人。所以我们去了就是再晚,一天之内也要赶回来。
去年过年期间,一大家人相约凑到一起过完年回老家拜拜坟,再看看家乡健在的亲戚朋友们。到二婶家里拜完年,二婶硬要请我们到镇上最好的餐厅里去吃饭,推辞不了,就去。
又是我那位洋芋大嫂家。
洋芋大嫂的大楼房现在装潢得金碧辉煌,包间古色古香,厨房里请了大厨专门做菜,大厅里工人们来往穿梭,忙碌不停,每个包间都有一名服务员,有了一种大酒楼的气派。
洋芋大嫂在总台把电子计算器按得啪啪作响,手边大本大本的账单显示她现在的生意有多红火。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拢在身边作帮手,连小孙子们也都在身边一起生活,女婿也都跟着管理酒楼。洋芋大嫂真是“鸟枪换炮”了。
洋芋大嫂还是那样热情,招呼我们找房间坐下,说我们难得回来一定要请我们吃顿好的。
请客固然没让洋芋大嫂破费,但我也见识了洋芋大嫂的品位。洋芋大嫂做什么都是用心的,从最初的煮洋芋,到后来的夜宵小吃,再到现在的酒楼,无不如此。她酒楼的每一道菜都很精致,也很用心。家常的是味道,本味,不浮夸,让人食而不腻。更难得的是,洋芋大嫂的菜谱里有很多跟洋芋有关的菜名,我特意点了几份来尝尝,还是老味道,还是老情怀。
虽然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家乡人们爱吃洋芋的口味并没有变;虽然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洋芋大嫂用心用情做事业的劲头并没有变;虽然回家的频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离乡多年的我们,对于家乡的这份情感,仍旧没有变。
(作者供职于昭通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