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5-28 09:38◆吴 天
母亲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她拎了一辈子菜篮子,买菜是她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任务。一家之中,最重的是菜篮子,最轻最轻的也是菜篮子——是轻是重,只有母亲才能惦量出来。
每天在操持家务之余,母亲就拎上菜篮子,迈着疲惫的脚步,去履行一个家庭主妇义不容辞的职责。菜市上,母亲是精明的、挑剔的、斤斤计较的,讨价还价、挑挑捡捡,是她每天必修的一门功课。每一枚硬币都被她捏痛过,都被她反复盘算过无数次,浸透她的心血和汗水,还不肯轻易出手。母亲没有文化,写不出菜名,却能在嘈杂的环境中快速心算,绝不会让你多收一分钱。如果找不出这一分钱,对不起,还得拿你三根葱。其实,她平时心性善良,宽容,从来不占小便宜,买菜时却不肯含糊。
那时,我们全家九口人就父亲一人工作,每月人均生活费不足十元。家庭的困窘常常迫使母亲陷入难堪,哪顾得了脸面?那年头,肚子显然比面子更重要!除去种种开支,每月的菜金就那么一点点,母亲注定得戴上这个紧箍咒,独自承担起这一项棘手的任务。她无法洒脱,不得不斤斤计较,无法留给菜市一个光辉形象!她总是避开那些与钱包不相称的菜摊,避开新鲜菜稀罕菜紧俏菜,避开鸡鸭鱼肉,去买那种一堆一堆论堆卖的“扒堆菜”。这种菜大都是过时、烂市的“处理品”,别人买去喂鸡喂猪,可是到了母亲手里,总能从砂砾里淘出金子。买回菜来,母亲细细捡、轻轻洗,极少丢弃,那份精心,那份一丝不苟,仿佛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令人不由肃然起敬。只要经过母亲那粗糙、皴裂、时常红肿的双手,最不起眼的大路菜也能摇身一变,派上大用场,叫人刮目相看。
谁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从来没有畏难过,她既是优秀的采购员,又是出色的炊事员,她那双手,具有点石成金的神功!母亲的手,拎着一家人的喜怒哀乐!
母亲炒得一手好菜,哪怕缺油少盐,也能让那些普普通通的小菜化平庸为神奇,让人一饱口福。仗着一手烹饪技艺,她才敢买那些谁也瞧不上眼的“扒堆菜”。这样只要花很少很少的钱,母亲就能使餐桌焕然一新,色香味俱全,丝毫不比邻居逊色。每到旺季,菜价便宜,母亲便做些腌菜、泡菜,一坛坛一罐罐,弄得家里都快成了咸菜铺。到了淡季,菜价上扬,一家人就能吃到酸萝卜、泡黄瓜、糟辣酱、腌芥菜……母亲用她的智慧和心血,弥补了餐桌的羞涩和尴尬。那一段缺衣少食的日子里,我们这些吃“扒堆菜”长大的子女,没有一个营养不良。日子虽紧,家里却没有“财政赤字”,没有内债外债,照样欢欢喜喜,乐乐悠悠。而今细细想来,所有的艰难、所有的愁苦、所有的窘迫,都被母亲一人承担了去,默默装进了她的菜篮子。
菜篮子,该有多重呀!
一年复一年,记不清母亲换过多少个菜篮子,只记得那些篮子无论怎样简陋、怎样破旧,随时都是干干净净,像母亲一样清清爽爽,朴实无华。母亲的菜篮子都很结实、宽大,容易破损的地方还用细铁丝小心扎过,这样才能经受重负、经受磕磕碰碰,才能装下一堆堆的、拖泥带水的大路菜,装下母亲的全部希冀和心愿。有时候,母亲会在篮子的提手上系一根小红绳,但那不是为了装饰,而仅仅是一种识别标记。虽然从来没有丢失过菜篮子,母亲还是小心谨慎,防患于未然。如同士兵爱护枪、农民依恋地,母亲对她的菜篮子看得很重很重,视为生命的一部分。我总在想,假如母亲手握的不是菜篮子,而是教鞭、方向盘或者其它什么,那她一定会成绩卓著,会得到若干耀眼的嘉奖,会评为什么标兵或三八红旗手……然而,母亲一生什么荣誉也没有得到过,她只有菜篮子,一个又一个菜篮子。
菜篮子,就这么轻吗?
菜篮子换来换去,母亲就渐渐老了,腰弯了,眼花了,头发白了。菜篮子,拎走了母亲的年华,拎走了母亲的一切。菜篮子养大了一只只雏鸟,翅膀硬了,身体壮了,就一只接一只飞走了。于是,母亲的菜篮子轻了,空了,只留下淡淡的烟云,淡淡的记忆。只有当子女们回家探亲的时候,母亲才恍惚回到当年,急忙抓起菜篮子去重操旧业。菜场变了,母亲也变了,她已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尽管步履踉跄,老眼昏花,买菜回来气吁吁、汗淋淋,但她很高兴,心甘情愿受苦受累。她总说肉贵了蛋贵了什么都贵了,可一走进菜场,什么贵她就买什么,恨不能把所有好吃的全买回家。母亲的心没有变,仍在努力当好称职的采购员和炊事员。看样子,她是想把当年的所有缺憾统统弥补回来 ,把餐桌布置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为了一生默默无闻的母亲,我们这些从菜篮子里飞出的鸟儿,难道不应该飞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吗?
吴 天,中国作协会员,昆明儿童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二级编剧,已退休。主要创作故事、儿童文学(少年小说),已出版《三道彩虹》、《金笛》、《捕雕少年》、《黑星星》、《翡翠王》、《做个梦让你破案》等专著。作品多次入选全国各类文学选刊、选集,曾荣获“海峡两岸儿童文学大奖赛小说类优秀奖”、“云南省政府文艺创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园丁奖”、“冰心儿童文学奖·大奖”、“全国通俗文学大赛故事类金奖”、“中国最有影响力的故事”等五十余项文艺创作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