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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昭通•群山丨成忠义的诗

 2019-05-27 17:18  来源:北纬29°

高高的朱家坪





一个人去朱家坪

山路陡峭,逆光把骨骼

拉成山梁。明明知道身后

是刚刚走失的故乡

却不敢回头再望一望


站在高高的朱家坪

十万大山像翻滚着绿海的

波浪。山崖上开放的映山红

是那针织的红纱巾

染红大地的胸膛


面对绝壁悬崖

面对飞瀑流云

面对鸟语花香的朱家坪

我必须学会接纳一千种花开

一百种鸟鸣,甚至

一万种风情

站得再高,最终就是一个

在峡谷里行走的人


行道树


狂风扭打奇形怪状的输液瓶

针管刺痛行人的神经

硬邦邦的水泥路面

没有更多的泥土

供你容身。与我擦身而过的

不只是几排行道树,而是一座

被绑架的森林。被污染的

不只是脆弱的年轮,洒水车喷出的

水雾,浇不醒一片树叶的呼吸

唤不醒春天的生机


其实,我和你一样

面对每天都在承受的伤害,只能

将行走的自己换回另一个肉身

黄昏之后,黑夜来临

行道树下,奔走着讨生活的人群

他们和我一样苍老

像你一样年青


最后的古柏


三棵古柏

只剩下一棵

一棵毁于民国干旱

另一棵毁于多年前

农夫燃烧的麦秆

第二棵古柏刚死的那几年

农夫家道不顺,家里的长子

鬼迷心窍点燃茅房

火光冲天!一场劫难波及

整座村庄。就连沟里的老鼠

也被烧得无处躲藏

在火团中噼啪作响


而最后的那棵古柏

依旧挺立于旷野,傲然天际

饱经沧桑,拥抱安详


树荫下的墓地


太阳累了,也要找个夜晚

在山那边歇歇

春天累了,也会把花朵

抛给夏天,抽身离去


我背负行囊,走南闯北

最后,也只能在树荫下

歇歇!我聚精会神地

看着那些

从树缝里跌落下来的光影

我是那么小心翼翼

俯身将它们拾起,轻轻地

放回到树荫下的

那块墓地

雨中的清明


前天还盛开的桃花

已化作雨水打落的红尘

一季春将去 一夜春梦醒

那片爬上坟头的青草

依旧跟去年一样 睁着

潮湿的眼睛

草的下面是大地

大地的下面

是泪水打湿的清明


午后的河流

庞大的黑色蝌蚪族群

并没有把流水搅浑。它们

使出平生力气,在几乎静止状的

浅处,扭动进化的身体

而此时的河滩里

荷锄春耕的少年夫妻

俏皮的身影走过阡陌、爬上坡地


沉默的我,依偎在你的身旁

点燃愁绪,吐出烟圈

温暖的春风,抚摸着你

映出柔光的身躯,面前的一切

我不敢斜视。一个孤独的人

面对流水,不敢倾诉从血管里流过

的曾经和过去。一个坐在

你身边的人,不敢打扰你

你是睡着都在向大地输送血液

醒来就能行走的水神

我在你的身边打盹,梦见

另一个我,以飞翔的高度

在你洗得蓝盈盈的天空滑行


很多次


很多次喝酒,神魂颠倒,

很多次累在路途中,坐上

夏天的悬崖,以为岩石在下坠

路在下滑,以为山上的云朵

被山下的河流洗成一片

飘向天空的海


我抚摸大地,希望它和我

一起把森林,把埋得很深的矿藏

一起叫醒。我看见自己的手

从悬崖伸进峡谷,捧起

一片蛙声,捧起一群鸟鸣

这一切不是谁都可以抚摸的

很多次面对黑得很深的寂寞

面对比子夜更沉默的自己

我愿意交出一切


母亲的桑树


花事繁华,在故乡的土地上

桃花红、梨花白、油菜花点染

小寨的山冈

就连祖父栽在村口

的核桃树,已开始在春分里

挂满了胡须


那一片母亲的老桑树

把根扎在

祖先们的坟地里

亲情像一棵树

连着一棵树,盘根错节

老桑树总是在最后发芽

那些花事泛滥之时,它

站在旷野中

像一根根长出疤痕的锄把

或祖先们指向天空的木杖

等回它们的织娘


天 坑


谁说掉下天坑,就一定会死去

要不你去问问

那位在天坑里,生活了

六十多年的老叟

他栽的树长上了万丈绝壁

那些树根在崖缝里盘根错节


走下天坑的游客总认为

眼前的一切是假的,就连坑里的

水草、肥牛的怒吼,和爬上天空的

那条用石锤和手指凿开的天梯

也是假的,甚至还会怀疑

自己的呼吸在蓝得晃眼的天空下

也是假的


春天的红草莓


生长在平坝里的红草莓

是第一个被春雨染红的少女

她舞动穿着红裙子的身躯

伙伴们便蜂拥而至

春分时节,似乎

只有红草莓能告诉你

红得能淌水才是春天的真谛


成群结队的红草莓

牵动绿色的裙摆,在村庄里

舞动春天的芭蕾

红草莓啊红草莓,水灵灵的眼睛

点燃漫山遍野

春天的消息


那只青铜洗


此时,时光必须让我穿越

让我盘起素髻,坐在汉朝的

五德河边,捋顺晚风吹乱的胡须

抖抖垂钓的鱼竿,目光所及

缓坡的晚霞处

走出浣衣归家的少女

她手捧青铜洗,与我擦肩而过

金光闪闪的青铜洗

配得上锦织的风衣

我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

青铜洗里游着的两条鱼

她侧身上坡,踏青离去

五德河风平浪静

我的心空空如也

她捧在手中的青铜洗

装走的不只是一条河

还有两千年前,一个垂钓者

铸进青铜里的情诗


悬崖上的杜鹃花


必须把身躯插进悬崖

必须学会在石缝里长大

必须承受风吹雨打

哪怕是筋骨折裂,身体倒挂

依然要重新站立

举起头顶的火焰

面向春天

舒展绽放的旗帜


岔河的阳光


如果再轻一些

贵州那边飘过来的云雾

就会锁住云南耸入云端的山脊

如果再慢一些

四川奔突而来的流水

就会湿润云南和贵州的大地


惊涛骇浪,巨石奔走

在这岔河里,屏住了呼吸

三个省的桃花沿着三条河水

汇聚到这片开阔地

瞬间!晃眼的春光

掀开岔河的艳丽


夜宿德隆


我希望再睡一下

我不想听鸡鸣或者狗吠

我点燃自己的篝火

围着我的火焰,燃烧

我不如再睡一下,再慢一点

用自己的种子,埋下一年的清明

在父老乡亲的面前

跪下自己


在鸡鸣三省,在德隆

那些人举着火把,在那

不遥远的地方,怀念德隆……


头屯河的六只白鹤


夕阳西下,故乡的头屯河

唯我独坐,身下是

父亲修筑的河堤

温暖着头屯河和我的身体

抬眼望去,湛蓝的天空

六只白鹤是父亲从天堂

寄回人间的六封书信

在堆满灵魂的

头屯的天空复活

六只白鹤淡然地飞翔,时而

收紧身体,时而张开双翅

像六张纸片,像三对信使

六只白鹤飞得再低,也擦不干

我头屯河水一样流淌的眼泪

阳光晃动,青山晃动

母亲抱着我的童年

坐回到河边,呢喃吟唱:

一群鹤,飞下河

飘的飘,落的落

……


朱哑巴的半个冬天


朱哑巴家的矮墙

被常年烟熏火燎的煤烟

烤得焦黄 落满灰土的矮墙

织满蜘蛛网

奄奄一息的蚊蚋

在蜘蛛网即将破裂的

丝中蹦跶 时光

已接近深冬 再过几天

季节又一次踏出三九

奇寒的冬天 拖着疲惫

身子闯进村庄

村外的小路上

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五十六岁的朱哑巴

石匠出生的朱哑巴

三年前躺在马车上

翻山越岭住进卫生院

被确诊为肝炎 不会说话的朱哑巴

变得哑上加哑 一名

哑巴沟里出色的石匠

变成一座不再转动的磨盘

在哑巴沟里沉默

沉默得像一座

不会说话的山


曾经风一样

吹遍哑巴沟的朱哑巴

曾经春一样

绿遍哑巴沟的朱哑巴

扛着铁锤 钢钎

踏平哑巴沟的坑坑洼洼

开山 砌石 筑坝

砌墙 砍砖 添瓦

十里八乡的乡亲

热爱亲人一样

热爱朱哑巴

朱哑巴心灵手巧

雕龙画凤 能够在

石头上绣花

不用说话只会笑的朱哑巴

哑巴沟能够读懂他的哑语

朱哑巴像一支无时不在的唢呐

和乡亲们谈着知心话

三九了 朱哑巴不停地咯血

腹部的肿块越来越硬

脸色蜡黄 表情木讷

五十六岁的生命

在哑巴沟的冬天

被冰凌包裹 被严寒打压

像一只抽空丝的蚕

等待着被空气融化

腊月二十二辰时

寂寞的哑巴沟 寒风骤起

卷起漫天雪花

肃穆的冰凌瞬间断裂

哑巴沟北风呼啸

一派萧杀

朱哑巴闭上了宝石般的双眼

一个命贱如石的人

一个一生都没有向世界

开过一次口的人 在这一年

还剩下半个冬天的时候

死了 死于肝硬化

于腊月二十五日辰时

葬在哑巴沟山

哑巴沟外的小学


暮秋的晨雾在哑巴沟山口

死气沉沉地四处弥漫

撕扯着厚重的身体

钻入荒败的灌木林 或贴近

带刺的冷杉


哑巴沟三三两两的孩童

从哑巴沟 带着午餐

(酸菜包谷饭、洋芋、荞巴或其他)

踩着泥泞湿滑的山路

径直奔向哑巴沟外的小学

对于哑巴沟正在上学的孩子

沟外的小学 是他们的另一个家

在他们的心中

拥有学校的村庄

就是人间天堂


而哑巴沟没有

哑巴沟有的 只是让他们

把童年奔走在上学的路上

脚下的水靴 踏响山路的

泥泞 扑哧扑哧地走向

矗立着学校的村庄


哑巴沟:山坡上的荞麦花


哑巴沟向山的坡顶

斜挂着贵州的吴家屯

戍边垦荒的明朝 把军垦

拓展到边疆

屯兵 屯地 屯粮草

自古属于云南的哑巴沟

走过沟去 一脚踏进贵州


而山坡上的荞麦花

跟哑巴沟的命一样苦

野生的荞麦 云南贵州的山坡

生它养它的土地 荞麦的亲娘

瘦弱而贫瘠

荞麦花不需要肥沃

荞麦花不稀奇华贵

它只需要泥沙掺杂的瘦地

它只渴求贫瘠中流出的苦水

略带深色泛着浅蓝的荞麦花

结出的果实

也带有泥巴状的颗粒

哑巴沟山坡上的荞麦花

与土地共生死 同呼吸


哑巴沟:两只羊与一只狼相遇


羊群吃饱喝足走下山坡

转弯处的树丛中 走着

正在消失的羔羊 第一次

跟着父母上山吃草的羔羊

累得够呛 羊群已经走远

哑巴沟口暮色苍茫

斜坡上 走着两只老羊

黝黑的肌肤带着皱褶

卷曲的胡须 还贴着

青草的芳香 他们并未

与羊群失散 只是放慢脚步

悠闲着走回哑巴沟口


黑暗从垭口降临

这是一匹狼的眼睛

漂移出两束蓝莹莹的光

冷峻中透出贼亮

它的目标当然是两只羊

一场狼和羊的搏杀

一触即发 一匹流浪已久的狼

爆发出野性的残忍与疯狂

箭一样扑倒了羊的兄长

由于用力过猛 自己也摔倒了

羊兄弟并未惊慌

把全身的力量集中至犄角

直抵狼的腹部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戳穿了狼的皮囊 鲜血飞溅

咆哮中的狼与羊 在哑巴垭口

摸爬滚打 展开生与死的较量

一面是野性的狼

一面是温顺的羊

羊的食物是草

而狼的食物是羊

由于用力过猛 在抵向狼的同时

羊兄弟的头部也受了重伤

一声狼的啸叫

一声声羊的愤怒

招来了哑巴沟的人群和羊群

举着火把一步步逼向事发现场


白热化的格斗

生与死的较量

羊兄弟遍体鳞伤

凶狠的狼 血红的肠子

掉出腹腔 它们再次撕扯在一起

邪恶拥抱善良

温顺拥抱残酷

三条生命扭打在一起

山在旋转 黑暗在旋转

旋转着滚下了山岗

上山的人们

仿佛听见一声巨响

震动山梁


哑女浣衣


哑巴沟的冬天

在哑巴沟垭口第一缕桃红

含苞待放中的融化

悬在半崖中的哑巴溶洞

春水流淌 春声喧哗


沉静而纯粹的哑巴沟

扭动出弯曲的身姿

流动的沟沿

遍野的油菜花 满坡金黄

阵阵乳香 扑向花心的蜜蜂

无休止地在菜花中飞翔

贪恋着菜花的芬芳


青石板上清澈的水波

冲洗浣衣女的脚背

她起伏着腰身

蹲在青石板上 挥动

手中的棒槌 捶打

父母兄弟换洗的布衣

这些衣裳有的打着补丁

十有八九

被哑巴沟的岁月洗得发白


每年春天 哑巴沟涌动的春水

浣衣的哑女 阳光明媚处

桃李无言 暗自成溪


成忠义,从事文学创作三十余年,迄今为止在《诗刊》《萌芽》《边疆文学》《边疆文学——文艺评论》《百家》《滇池》《安徽文学》等发表作品数百篇,出版个人诗集三部,与人合著一部,多次获得过省、市、县文学奖,现为昭通市镇雄县文联兼职副主席、文化馆副研究馆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范怀波(实习生)
审核:   责任编辑:聂孝美 范怀波(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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