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

作者：吕翼

乌蒙山白雪皑皑、寒风凛冽之时，海南岛却一片春色、生机勃勃。到海口那天，已是暮色苍茫，觉得暖和，脱了厚厚的外衣，便有如释重负之感。迷迷糊糊，看不清车窗外的景致，树木一般的影子一晃而过，知道是椰林了。因为累，吃了晚饭，进了酒店，便躺下睡了。夜里老觉得是空调在响，轰隆轰隆，似乎又是楼下有高速路过境，车辆也夜不能寐，还日夜兼程。夜越深沉，响声越大，不绝不尽，有撼天动地之势。凭感觉，所有的响动，应该是来自大地深处。我把扣紧的玻璃门推开，把双层的落地窗帘拉开，半钩月亮在天空挂着，若有若无的白云，淡淡地贴在蓝得发黑的天空。往下看去，没有边际的墨黑，弥漫到更远的地方。

次日早起，再次拉开宽大的窗帘，看见了楼下是一片绿。起伏参差，高矮错落，原来是很多植物。椰子树、龙血树、棕榈、榕树、桄榔、蕃木瓜……这些我是知道的。再往远看，却不是绿，而是蓝，深蓝，在清晨明澈生动的阳光下，由近而远，铺陈开来，远至天边。

我知道了，那是海！准确点，那是太平洋！地球上最大那一片蓝色！细碎的海浪在翻滚，一夜的声音就是从这里涌出来的。无边无际的大海，与天相接的大海，让我无限渺小的大海！我惊呆了。原来，是它，陪了我一夜。原来，夜里的声音，是海潮起伏的声音，是海浪拍岸的声音。

我居然就置身于此，我想，这是不是在梦中啊？我张大嘴巴，猛吸了一口气，空气清新，凉爽，略有咸腥。我睁大眼睛看去，在海与岸的交接处，一阵又一阵的浪花袭来，在与礁石、与海岸碰撞之后，一次又一次地推出白色的浪花，仿佛白色的绸带，或者舞蹈者洁净的裙裾。我迫不及待地奔下楼，跑出酒店，转弯抹角，来到了大海边。一步跳进海滩，让海水淹没我的脚，让浪花轻舐我的脚。抬眼望去，海从脚下，徐徐铺陈，一直铺到与天相接的地方。白色的浪花，簇拥着，一次又一次扑过来，一次又一次消退，永不停歇，让人胸襟大开。很少见到海的我，难以抑制地兴奋。我家居云南，在乌蒙山区，我们也有“海”，但那只是一池浅水。那称呼是大山里的人，对海无比向往的表达。面对大海，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小。是，很小。小如尘埃，小若沙粒，小若蝼蚁。博大的，是宝岛，是海洋，是祖国。

这一行程，我看了很多次海，无数次相逢于海，又无数次与之告别。有时与它相守感受它的近，有时，我则坐在阳台上，看月影消逝，看日光浮出，看海水在明与暗、天与地之间的变化与不变。好纯的蓝，沉着而冷静。它在我面前表现出一种美丽、冷静、理智、安详、博大与广阔。在海南，我听到了这首歌：星星都亮了，看着你的眼；数着一颗一颗，掠过天空，照亮我的心。海风吹起了，轻拂我的脸，数着一缕一缕，掠过海面，潮湿我的心……

那些天，我醉了。我先是因海而醉。再是因山着迷。来海南之前，以为这里多是荒山野岭，礁石林立，多是沙滩恶浪，酷暑难耐。很意外，这里居然是如此的美，如此的迷人。其间，非常有幸，到了一次霸王岭。这山岭高挺峻秀，漫山苍翠。这里是满世界的绿。山岭绿、原野绿、大树绿、小草绿，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绿。还有，苔痕绿、藤萝绿、溪流绿、村庄绿。这里有绿的山、绿的水、绿的路、绿的原野、绿的天空。一年四季有着绿，这绿湿了心，蚀了骨。有了绿，就有生命。绿的深处，一种力量不可遏制，一天天，一年年，潜滋暗长，为满世界增添锦绣。我在绿中迷失了方向，对色彩的辨别变得单一，听到的声音也多了清脆。夜里做过一个梦，也是绿的。自己以一个小椰子的身份出现，伏在绿色椰子树上，被风吹着，被绿色所养育，慢慢长大。

对于海南，对于绿，我没有看够，我没有领会完全。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有足够的辨识力，应该会发现，这里有着千万种的绿，绿得异彩纷呈，绿得千姿百态，绿得云起云落，绿得山清水秀。这种绿，让人生更丰富，让生命更多彩。

这里不仅有着无限的绿，还有让人惊心动魄的红。海南生长着一种普通而繁多的树，叫做木棉树，冬春开花，红艳无比。据说是黎族人的神树。黎族人出生之后，便会在房前屋后，或者路边溪旁，种下一棵属于自己的树。岁岁年年，日积月累，海南的木棉树便成为岛屿上不可或缺的天下奇观。木棉树蓬勃生长、枝繁叶茂，种树人便会如意吉祥、身体安康、前程似锦。木棉树花开妍红，每至年末岁初，海南万绿丛中红妍突起，繁华满天、惊心动魄。昌江有一首歌曾经这样唱过：清晨的太阳照在那小山冈，悠悠的船儿在大海里游荡；远处走来黎家的小阿妹，她那棵木棉种在山梁；小小的木棉慢慢长大，花开的时候红得像阳光；黎家阿妹越来越美丽，我想牵着你的手，请你跟我回家乡……

海南还有另一种红，红得庄严，红得高贵。在海岛的几天，有幸去了一次三沙。我们乘坐的是大名鼎鼎的“三沙一号”，暮色苍茫时登船，晚霞中，我幸福得像大海里一尾鱼。很长时间，我一直站在甲板上，兴奋不已。看黄昏的天空，看入梦的大海。次日清晨，再看黎明中的宏阔的海天。踏上岛屿的那一刻，阳光像金子一样倾倒下来，将我们瞬间罩住。幸福，是那样地突然。在明媚的阳光下，感受一望无际海域的万般风情，很自豪，也很自足。随行的朋友邀请我们参加三沙市小学的升旗仪式。在嘹亮的国歌声中，我们与全校27名学生和7名老师，凝心静气，缓缓抬头。鲜红的国旗，在海岛上冉冉升起，迎风招展。这是多么好的仪式，令人惊喜，终身难忘！我再一次沉醉其中。那高高飘扬的红旗，应该是中国最南端、最有生命力的一抹红，蕴藏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这生命力源自于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