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昭通新闻网
2018-02-09 10:16◆邹长铭
悬棺葬是古代一种比较奇特的葬式:在江河沿岸,选择一处壁立千仞的悬崖,用我们至今仍难以确认的方法,将仙逝者连同装殓他的尸棺高高地悬挂(置)于悬崖半腰的适当位置。因葬地的形势各异,归葬的个体方式也略有差别:或于崖壁凿孔,椽木为桩,尸棺就置放在崖桩拓展出来的空间;或在绝壁上开凿石龛,尸棺置入龛内;或利用悬崖上的天然岩沟、岩墩、岩洞置放尸棺……因地制宜,也难得古人想得周到。
人死了,要找个归宿,要为失去灵魂的躯壳找一个妥当的安置办法,从这个意义上讲,悬棺葬和土葬、火葬、水葬、天葬等葬式一样平常。然而,凝神屏息想想:一口沉甸甸的尸棺,一具冷冰冰的尸骨,怎么会“飞”到那高高的悬崖上?尸棺的主人是谁?我们有限的智慧还难以解读这用千年的沉默写下的寓言,梦魇中便无法逃避悬棺的阴影。
在云南,今昭通市沿金沙江、白水江、关河流域是悬棺分布最多、最为集中的地区。就已知情况,盐津县的豆沙关、底坪、棺木岩、灵官岩,威信县的瓦石、长安、石洞,永善县的黄华,昭通境内不下10余处有悬棺遗存;岩桩、岩墩、岩龛、岩沟、岩洞等各种悬棺葬的形式也一应俱全。尤其是豆沙关悬棺,保存最多、最完好、地势最险峻,被学者称为“上古遗存,天下奇迹”“悬棺博物馆”。
豆沙关悬棺在盐津县豆沙镇石门村关河南岸的绝壁上,紧傍213国道。秦开“五尺道”、汉修南夷道、隋造偏梁桥阁、唐开石门道,都无一例外地选择豆沙关作为入滇的门户。“关津枢纽”,“南滇锁钥”,名不虚传。关河北岸,“五尺道”遗迹、石门关古城堡、唐贞元十年御史中丞袁滋册南诏题名摩崖,昭示着这里曾有过人文蔚起的繁荣。关河南岸,削壁腾立,参天而起,高达四五百米,悬棺就存放于绝壁半腰一长方形岩龛内。20世纪30年代调查有悬棺40多具,此后,或堕落入关河,或被好奇者、居心叵测者破坏,今仍存有10余具。
悬棺的主人,有人认为是春秋时期前后居住在今川南、滇东北一带的僰人,故称“僰人悬棺”。可靠吗?1932年,几位昭通籍的学人曾对豆沙关悬棺进行考察,据当时留下的考察文字,棺内尸骸的头颅骨较今人硕大,手足骨亦较粗壮,也较长,推测身高在1.8 - 1.9米间。棺木用整根原木凿空成形,长约2米,高约50厘米,宽约41厘米,棺盖厚约41厘米。据木质纹理,似为杉木,形制古朴。参加考察的周梦云等认为“此物出自上古,绝非数百年前物。何以言之?史称,大禹死后,衣衾三领、桐棺三寸,而此棺四周及盖厚今尺二寸,足为明征。盖中古则七寸,见诸《孟子》矣。孟子又云:盖上世常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委之壑。今查置棺处所,河流下陷,足证当时河水必高,又且两岸多系水造成层,知为上古大壑,毫无疑问。”同样在1932年前后,一位美国学者对威信长安的悬棺进行考察,检视棺内遗存并采样带回国内化验,断代为唐代时物,与周梦云结论大相径庭。著名的自然科学家陈一得是盐津本籍人,为主编《盐津县志》曾多次考察豆沙关悬棺。他认为悬棺的主人不是僰人,而是较僰人晚近数百年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其他民族。他对周梦云关于豆沙关所在处原为“上古大壑”,因“河流下陷”而形成绝壁的推断也不认同。道理很简单,如果豆沙关悬棺所在是因河流下陷而成数百米高悬崖,这个过程没有几千年恐怕不能完成。陈一得反诘:历几千年之长久,“任何坚硬木质,日射水浸,鲜不化为齑粉?”更何言骨骼完整,棺木纹理清晰?不得不承认,陈一得的反诘是有道理的。事实上,查考史籍,较僰人晚近一千多年生活在这一带的白僚、仡佬等民族也有悬棺葬习俗:“殓死有棺而不葬,置于岩穴间,高者绝地千尺,或临大河,不施蔽盖。”元代李京《云南志略》、明代周汝成《炎檄纪略》于此均有记述。或许诚如陈一得所言,悬棺就是白僚、仡佬人的作品呢。
悬棺之所以让人有神秘、魔幻的感觉,成为所谓“千古之谜”,最根本的问题恐怕是:这悬棺到底是怎样“悬”上去的?在一本叫做《朝野佥载》的书中,作者提出了一种假设:尸棺先抬到悬崖绝顶,再悬索缘桩往下放置。但证之于悬棺现场所见,此说难以成立。试想,悬棺多在悬崖的半腰,距顶甚远,且多置放于崖剖面的凹陷处,怎么“往下放”?在另一本叫做《岭表纪蛮》的书中,作者又提出了另一种设想:“筑土为台,运棺其中,事后台卸土撤,而棺乃独标岩际。”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同样以悬棺现场情况参证,其不可操作性就暴露了。“筑土为台”,这“台”要多高?“事后台卸土撤”,“卸”到哪里。“撤”到何方?还有一说,即前面提到的周梦云的论证,其可以质疑处已由陈一得先生提出来了。
近年,海内外研究悬棺的学者不少,也出了几本专著和若干电视片之类,但对悬棺葬的主人和悬棺是怎么“悬”上去的,依然其说不一,聚讼纷纭。“千古之谜”,依然费解,但费解与神魔不是一回事。
古代先民为什么对悬棺这种葬式兴致盎然,莫不真有什么玄机?说白了让人扫兴。《云南志略》云:“人死则棺木盛之,置之千仞巅崖,以先堕者为吉”。——不遗余力地爬上去,却只是为了堕下来,为了尽快地堕下来。
二十年前,盐津籍当代诗人樊忠慰有过一首题为《悬棺》的诗,他是这样写的:
一个死去多年人/他想飞,他在岩石堆起的天空/咀嚼盐粒和石头/像所有的梦睡在一起/他不知自己死了多久。
我没去过那地方/我不想去,去了,也看不见/看不见时间打败的英雄/流水带走的美人/大风吹散的文字。
我咬碎牙咬碎血/咬碎夕阳下的山峰/如果那个不想飞的人/从开遍野菊的小路上回来/一切都会永恒/一切都会绝望。
悬棺,市俗人生的寓言,姑且权当寓言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