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不忘 绿满顺山

  □ 曾令云

五十二年前，我是昭通师范学校二年级的学生。那年暑假，第一次跟随生物老师前往顺山采集动植物标本。

记得当年，我们20多个同学在唐老师的带领下，顺着西门的大石桥，翻过荷花梁子，进入十里长冲子，走到迤那坝子河边的时候，已是午后两点。两岸郁郁青青的垂柳，几乎覆盖了清澈的河面，宛如酣睡的婴儿，安静且甜蜜地躺在母亲怀里。唐老师叫我们坐在河边歇歇气，顺便吃点干粮。过了河，就开始进入顺山的地界，得爬二十多里的山路。其实，从学校出发时，我们只吃了不到半斤的两个包谷粑粑，刚过了十里长冲子，就已饥肠辘辘，尽管唐老师反复叮嘱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并且全是爬坡上坎的山路，忍着点，把干粮留到爬坡时候吃。我们一帮男同学，哪里听得进唐老师的话，几乎在翻过荷花梁子时，就偷吃得差不多了。

那时国家刚刚从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中走出来，经济正处于复苏之时，老百姓还没有从饥饿的桎梏中挣扎出来，吃饱肚子是我们这一代人盯心盯肝追求的梦想。见到迤那这样清澈见底的河水，我们便扑在河床上，闷着脑壳汩了一饱，以解一时之饥。有几个高我一年级的同学，颇有生活经验，早晨离校的时候，除了带上学校按量准备的干粮外，还偷偷在食堂里拿了一些食盐，用纸包了装在衣服口袋里。他们分了一些给我，并告诉我连水一起喝下，可暂时缓解饥饿，还能提供一些能量。因为在流汗的同时，会失去一些盐分，需补上，否则会导致体内的电解质紊乱，严重时还会导致虚脱。

过了迤那河，走不到三五里路，便开始爬山，转瞬之间，我们便扑进了完全被绿色覆盖的清凉世界——顺山。

初入顺山，幸观美景

顺山峰峦迭嶂，连绵不断，郁郁葱葱，直插云端。这里的群山以松树为主，伴着榛子、板栗、李子等杂木。唐老师知道我们早已饿了，就叫我们采摘板粟、李子和榛子充饥。沿途的青山绿水，俨然变成了我们吃饱肚子的天然粮仓。我们二十多个同学就以野板粟、李子和榛子为食，吃得差不多了，又扑在叮当流淌的山泉旁，汩一憋气回甜的泉水，便把肚子吃得胀胀的。

到了顺山村落，但见民宅都掩映在绿荫和花丛之中，房前屋后，潺潺流淌着清澈的泉水。村中有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树，足以遮云蔽日。碧绿的树叶之间，绽放着鲜艳且硕大的花朵，如烟如霞，十分壮观。村里的耕地不多，沿着村中央如练的小河两岸较为平缓的地方分布着，里面种植着品种各样的时鲜蔬菜。民房山墙上，挂着一串串金黄色的包谷，在夕阳的余辉下，熠熠闪烁着金色的光晕。山上的树木密不透风，几乎看不到一星半点裸露着的泥土，蝉噪鸟啾，鸡鸣狗吠，分明就是陱渊明先贤笔下的世外桃源。晚上，顺山的村支书向我们介绍了全村的情况：顺山到处是青山绿水，就是不种庄稼，整个顺山的300多人也不会被饿死。这里漫山遍野的板粟、核桃、李子、榛子，还有各色各样的野果。贯通村子的溪流，不仅有鱼、虾、泥鳅，还有石蚌，取之不尽，用之不绝。不说别的，不少农民光靠捡野生菌，一年的收入也有四五百元，超过一个小学教师全年的工资，到集市上买成粮食，足够三五口人的家庭吃半年。生产队还有上千只羊和上百头黄牛，只要顺山的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不管山外有多大的天灾人祸，这里都不会饿肚子。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当我们离开顺山村的时候，共采集到动植物标本4000多件，竹鼠、松鼠、野兔、山龟、蛇等飞禽走兽应有尽有。教生物的唐老师为什么把我们带到顺山村来，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反右时，他虽没有被划成右派，但还是被下放到顺山劳动改造了一年多。正因为如此，他因祸得福，不仅受到了贫下中农的保护，而且熟知了堪称昭通动植物自然保护区的顺山。

那天，东方欲晓，我们饱饱地吃了一顿羊肉汤锅，又带上充足的干粮，满载成果，踏上了返校的道路。刚刚翻过一个山梁，但见东方的天空，彩霞飞舞，幻化无穷，预示着朝阳将喷礡而出。我们的心情蓦然之间变得激动而庄严起来，我疾步绕过一片树林，趟过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奋力爬上山坳，极目远眺，将迤那坝子尽收眼底。时值中秋，整个坝子堆金砌玉，犹如大自然在迤那坝子铺了一块色彩缤纷的织锦。秋日清晨的阳光洒在田野上，霞蒸雾绕，气象万千。静静流淌的迤那河，犹如一条玉带，系在窈窕淑女的酥腰上，两岸碧绿欲滴的垂柳在烟雨氤氲中，忽隐忽现，像初恋的情人缠绵缱绻，让人魂牵梦萦，难道这便是昭通人神往的洒渔烟柳？但洒渔河没有流过迤那坝子，而那梦幻一般的景色，五十多年过去了，在我刻骨铭心的记忆中，她就是洒渔烟柳。

再入顺山，怀念依旧

五六年前，我的发小谢守铭在顺山租用了一片农民的承包地种核桃。某日，我和张孝洪等挚友专程去看他，有幸第二次去了顺山。汽车沿着坎坷不平的乡间道路行驶，到了我当年看到，且以为是洒渔烟柳的山坳。下了车，抬眼望去，随着岁月的流逝，人口急剧膨胀，迤那坝子一望无垠的黄金稻，已经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又一片，显得凌乱无序的民居。简陋破败的草房绝迹了，除了瓦房外，更多的是两三层，甚至四五层的钢筋水泥楼房。它不可质疑地告诉我，这些年不少的农民靠党的富民政策，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是，尽管我站在山坳上，望穿秋水，却始终看不到迤那坝子那条清澈流淌的河流，看不到两岸碧绿、婆娑的垂柳，这让我倍感遗憾……

到了守铭兄种植核桃的山上，有不少的土地已退耕还林。在收获了包谷和洋芋的土地上，被一棵又一棵酒杯粗细的树木取代了，整个生态正在恢复中，让人倍感欣慰，不虚此行。

三入顺山，感慨万千

新近，昭阳区苏家院镇几位领导邀约我到顺山观摩饲养林下土鸡的专业合作社，并为他们出出主意，提提建议。盛情难却，我们几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欣然前往。时值冬初，又恰逢昭通坝子的小阳春，真是出游的最佳时期。

那天清晨，红彤彤的太阳把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昭鲁坝子丰饶的大地上，随即又吹起了暖融融的火南风，蓝天白云，让人心旷神怡。午后，我们乘坐汽车，上了大山包一级公路，不到20分钟，便下了前往迤那坝子的公路，行不到多远，我们一行便扑进了山峦迭嶂，郁郁葱葱的碧翠之中。这次相距第二次来顺山，仅仅五六年时间，原来山村坎坷不平、崎岖的土路变得宽敞，而且完全硬化了。透过车窗，蜿蜒的山村公路，犹如一条乳白色的玉带，缠绕在层层迭迭的翡翠之上。万绿丛中，时而出现一栋栋色彩鲜艳、别墅式的民居。这些漂亮的住宅，显然是在以习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扶贫攻坚、奔小康的重大决策下修建的。老百姓祖祖辈辈的梦想，变成了现实。这哪里是原来贫脊的山村，即使是较为发达的西欧农庄，也不过如此而已，它是那样宁静而温馨，象征着中国的强大和富足。当年退耕还林栽下的树木，现在已长大，沐浴着灿烂的阳光，碧叶生辉，翠绿耀眼，充满了自然和人文的韵味，让人目不暇接。

汽车爬上一个缓坡，绕过缠系着山腰的公路，“林中基养殖专业合作”的牌子便赫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对“林中基”百思不得其解，怀疑将“鸡”写成了错别字，于是便问接待我们的社长臧庆标，他听后笑而答道：“老师，我们的合作社刚刚起步，各方面都还不成熟，得通过努力，先打好基础，以后才能发展。”我频频点头，觉得“林中基”虽生僻，却是臧庆标的初心。可见他是一个脚踏实地，兢兢业业干实事的人，不是那种只会摆花架子的漂汤油，更不是那种以合作社为愰子，套取国家惠农政策补贴的奸狡人。他还告诉我，他们合作社不仅在林中养殖传统的土鸡和土猪，还利用这里的青山绿水，开展了养殖、种植、旅游、休闲、度假、会议、住宿、餐饮等方面的多种经营活动，把合作社所在的山村打造成昭阳区颇具特色的山村旅游景点。目前，合作社已投入500万元。

“林中基养殖专业合作社”占地2300多亩，其中山林占2000多亩，山地占300多亩，并建成休闲度假的山林农庄1200多平方米。我在臧庆标的引领下，参观了庄园的休闲娱乐室，里面有茶水、棋牌，摆放着接地气的木桌、木椅，让游客倍感亲切，有一种走亲戚的感觉，但缺少书刊杂志，于是，我答应送他一些昭通作家群写的作品和其他杂志。客人来了，游山玩水之后，喜欢读书的人，坐在绿荫如盖的树荫下，或茶室、草亭里，开卷有益，各得其所。读书不仅能增加见识，激发思考，还能塑造人的灵魂。这样的结果，必然提高“林中基养殖专业合作社”的文化品位，旅游的本质，就是让游客享受文化。

养殖专业合作社现有社员30多家，其中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有13家。臧庆标采取了养殖基地规模化养殖土鸡和土猪，其余30多家社员采取分散养殖的办法。但必须是统一品种的土鸡和土猪，并用传统方法喂养，不能用人工饲料和添加剂，更不准加入催肥的激素。土猪喂养的时间均在一年半以上，甚至两年左右，这样才能保持猪肉的品质。社员办理完入社的相关手续后，臧庆标一次性发给社员3至5万元的扶持垫本资金，以后把出栏的鸡和猪交给合作社。因为喂养的方法不同，成本也不一样，臧庆标在收购时的价格会超过市场价且按质论价，充抵预先付给的扶持款。这种方法不仅扩大了合作社的实力，而且增加了社员的收入，加大了合作社的吸引力和号召力，真正体现了臧庆标实现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初心。合作社成立到现在仅仅两年时间，分到各家各户养殖的土猪，还需一两个月才能出栏，而林下鸡却已经变成了商品。现在林下鸡每斤50元，鸡蛋1.5元一个，销路极好，供不应求。

晚饭时，臧庆标用来招待我们的，除了山上采摘的野菜，晒干的野生菌和自磨的豆花外，还有烟熏的腊猪脚和清炖的林下鸡。这样的饭菜虽不豪华，但十分亲切可口，让我们感到特别惬意和温暖。

顺山神韵

临别时，我们给臧庆标提了两个建议：其一，应该增强合作社的吸引力，让更多的农户，特别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加入到合作社里来，在帮助扶持的过程中，不仅让他们增加收入，尽早地脱贫致富，而且还能让他们学到不少技术。其二，清炖的林中鸡肉紧实，很有嚼头且富有弹性，口感较好。但油气不足，汤和肉的香味不够，差点记忆中传统土鸡那特有的“鸡味”。所以，应采取林下和厩养，两者不可偏废的饲养方法。大量的鸡放在树林里去，它的食物来源是昆虫、各种野菜及其草根，也可以人为地撒一些包谷。因为天然的食物是有限的，昆虫为了生存，面对灭顶之灾，它也不会束手就擒，是会逃走的，这是所有动物的天性。野菜，草根的生命过程也是有规律的，不可能今天吃了，明天就会重新茂盛地生成起来，若鸡连根都刨了，此棵植物也就绝种了。凡饲养林下鸡的树林，若没有再生的办法，同时也没有采取必要的措施，时间长了，均寸草不生，除了大树，就会变得光秃秃的，原始的生态也就不复存在了。犹如一个人的头上患了头癣，病灶处的头发脱落后便会露出狰狞、皮翻翻、光秃秃的疤痕，让人望而生畏。养林下鸡，应在林子里喂出架子后，适当选拔一些品质较好的将其阉了，圈入厩里，并给予足够的食物，老百姓称之为催膘。有膘的阉鸡，毛色发亮，人们只要提起双脚，往肚皮上一吹，能见到黄生生、亮晶晶的皮肤，这便是昭通上好的阉鸡。在我刚读小学时，母亲就会在春末夏初，买一只小公鸡，放在鸡罩里养着，把包谷皮皮和切细的菜叶用米泔水煮熟喂养，到秋末便请走街串巷的师傅阉了。喂到春节将至的半月前，就将包谷皮皮磨细、蒸熟，揉成拇指大小的面团，将鸡用双腿夹着，硬将面团塞进它嘴里，并用手揉揉，让它咽下。用此方法，养到春节，鸡可长到六七斤，甚至七八斤，且十分肥壮。那时，国家很穷，即使到了春节，凭票证供应半斤连皮带骨的猪肉，四两红糖，一斤糯米和一斤豆腐。到了除夕那天的清晨，家家户户便开始杀鸡，下午，多数人家都会剔点脯子上的肉，留到团年时炒成鸡丁，余下的就连同鸡杂一起清炖了，除夕吃的便是全鸡宴。这样的佳肴，每家每户得足足等上300多天，盯心盯肝地期盼一年……所以，除夕那天我和谢守铭几个发小，就会结伴，在云兴街走来走去，闻闻家家户户清炖阉鸡时，飘到街上，那奇香无比的气味，一个个馋涏欲滴，等到天黑，全家人便可坐在微弱的灯光下团年，吃到盼了一年的阉鸡肉，喝到沁人肺腑的鸡汤……

臧庆标连连应诺，他接受了我们的建议。我们期盼着“林下基养殖专业合作社”能饲养出让人们趋之若鹜的林下土鸡。它不仅能让更多的游客青睐，神往顺山，吃到安全味美的肉食，而且能找回记忆中的乡愁，从而促进专业合作社的产业发展，使社员增收致富，达到锦上添花的效果。

习近平总书记曾说过：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现在的顺山已旧貌换新颜，加上交通极为方便，值得每个人乘兴前往一游。中途下了前往大山包的公路，便是迤那坝子，穿过瓜果满枝、色彩靓丽的新建民宅，在转瞬之间就会被葱笼的绿色拥入怀里。若此时，选胜登临，极目远眺，奔来眼底的便是碧绿欲滴，逶迤蜿蜒，峰峦迭嶂的碧翠。转瞬之间，你便觉得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于是便在心里赞叹道：此景只应天上有，它却应运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