畹町，阳光深处的乡愁

◆汪 舒

在畹町，清晨是随阳光一起到来的。

云南少数民族傣族的语境里，“畹町”意指太阳当顶的地方。中国西南边陲的小镇，畹町这个名字带来的向往源于多个关键词：边境口岸、热带气候、民族风情，除此之外，还有一段应该铭记的历史。

2017年冬季，畹町。当我触及80年前发生于此的系列事件后，我深信，一个战火纷乱的年代，即便是到处充斥着饥饿、硝烟及死亡的味道，也无法阻挡一群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阳光气息。后来的历史，给这年轻群体一个称谓：南洋机工。南洋是一个地理概念，以中国为中心，指东南亚地区及国家；机工是汽车司机和修理工的统称。由此，关于南洋机工的定义，可以这样表述：来自东南亚从事驾驶和修理的人。但是，他们还有一个华侨身份。准确说，南洋机工应该称为南洋华侨机工。

一个华侨群体，一个边陲小镇，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

中国近现代史上，南洋华侨一直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先锋，1905年同盟会成立后次年，新加坡创立“晚晴园”分会，随后，各种分会在东南亚成立，南洋华侨给予国内民主革命给多支持。

1931年，日本军国主义制造“九·一八”事件占领了东三省，1932年“一·二八”事件日本侵略上海，1937年“七·七”事变日本大举进攻中国，这一系列事件中，南洋华侨各阶层成立抗日团体、捐资赠物……

马来西亚槟城一个华侨家庭里，1918年出生的女儿李月美，出落成高挑的个子，学会了开汽车。日本入侵中国后，李月美和同学组织宣传队进行义演，将募捐到的款项交给槟城筹赈会，支援抗日救亡。这一年，槟城筹赈会招募华侨机工回国效力，李月美前往筹赈会报名参加回国服务团，却因不招收女机工被拒绝。李月美瞒着父母，穿上弟弟的衣服应征，女扮男装踏上了抗日救国的征途。在南洋华侨机工这个群体里，李月美在滇缅公路上开汽车运输物资，几年过去，都没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直到有一天，李月美连人带车翻倒在路边重伤昏迷，身份才被知道。

槟城华侨筹赈会白雪娇随华侨机工队回国，担心父母阻拦，于是取一个施夏圭的名字瞒过的父母。临行前，她给父母写告别信：“家是我所恋的，双亲弟妹是我所爱的，但是破碎的祖国，更是我所怀念热爱的……”

这是1939年发生在马来西亚两个华侨身上的故事！

破碎的祖国，更是我所怀念热爱的！

1937年8月8日，“七·七”事变一个月之后，龙云出席南京会议建议：“国际交通应预作备，即刻着手滇缅铁路和滇缅公路，直通印度洋。公路由地方负责，中央补助。”随着战事发展，几个月时间，中国沿海城市相继失陷，海岸线被日军封锁，国际上援助的物资与军火均不能运进内陆。此时，修建滇缅公路迫在眉睫。1937年底，龙云接到国民政府的一年内修通该公路命令后，立即组织滇西各地20万人组成了劳工队，穿越滇西的高山峡谷，凭简单的工具和双手，仅用九个月时间修筑了昆明到畹町、畹町至缅甸腊戌全长千余公里的滇缅公路。

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军队占领海南岛和越南后，滇缅公路成为唯一陆上抗战物资运输线，此时，大量运送物资的司机和汽车修理工从哪里来？国民政府致电南洋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呼吁在南洋代为招募机工回国服务。

1939年2月至9月，和李月美、白雪娇一样风华正茂3200多名南洋华侨青年响应“南侨总会”发出的“六号公告”，借道越南、缅甸分批来到中国，在中国遭受外敌侵略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的汗水洒在滇缅公路上，他们的青春照亮了滇西抗日战场。从1939年初到1942年几年时间，抢运抗战物资是南洋机工唯一的使命，他们为中国抗战赢得了生死攸关的基本物质保障。

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馆的墙壁上，出现在每一个参观者眼里的数字、照片，组成一段波澜壮阔抗战史诗——

牺牲在滇缅公路和滇缅战场上的南侨机工有1028人，在全长1146公里的滇缅公路上，以一公里一条生命的代价保障了抗战“输血管”——滇缅公路的畅通。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曾经的芳华已经散落在祖国西南的土地上。

建于畹町之巅的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碑，总高16米，右有碑记，左有英名录，后有浮雕长廊，向每一个静默者述说有关一个地方、一条公路和一个群体的故事。

2017年冬季，从龙云的故乡云南东北部的昭通出发，过昆明往云南西南部的德宏，途径楚雄、大理、保山，这是历史上滇缅公路的走向，现在，大部分以被高速公路代替，看不见过去的曲折与悲怆，只有阳光安详地照耀着苍茫起伏的群山。

所谓乡愁，是那些正渐行渐远却不应该被遗忘的历史。如果有一天你来到畹町，如果有足够的时间驻足，我想你应该在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牌前放上一束鲜花，抬头看一眼天空，当顶的太阳会让你的内心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