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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版的哈尼梯田

 2018-01-15 09:59  来源:昭通新闻网

认识家乡墨江或红河的那些哈尼梯田,我还得从摄像摄影说起,其实说的是一段小插曲。

我并非专业的摄影工作者,我甚至连个傻瓜机(也称憨包相机)都没有,所以到某某地面上,我只是带了自己的一双眼睛和一颗心灵,感知这个世界的大美与谦卑。2009年6月,我以哈尼诗人的身份赴京参加全国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研讨班的学习,感慨颇多。来自55个少数民族的作家们胸前都挎了相机,型号五花八门,价格不菲,上千上万等等不一,让我这个云南土著听了啧啧乍舌。我也带了一个,向朋友借的,变焦、闪光,一应俱全,可这个技术性高难度动作,我很难适应。我甚至在举起相机的时候,手发抖,锁定不了目标。这来自两方面因素,一是我不专业,二是羞于在众人面前露脸。这也是我一直干不了新闻记者的一个原因,或者是我嫌弃这种职业的托词。而我知道,许多人是十分愿意从事这个行当的,而这些人往往独立特行,要么剃了光头,留了长发,蓄了胡子,人前一站,一个很酷的艺术家派头。你想想,像我这样的人,若是领导在主席台上振振有词地作报告、讲话、发言,而我不敢把镜头对准他,抢下镜头,登上新闻头条,那我肯定是个不够格的记者,或者虽然上了报,或是所摄之像对不住领导,把面部表情拍得离谱,那更是闯大祸了。在首都北京,我们所有参会的人都在我之上,我在台下专心致志听课、做笔记。我们大多的作家诗人却忙着拍照。一个美眉,人长得时尚生动。她脖子上挂了两个相机,一个长的,一个短的。一会竖着照,一会横着拍。她完全一副新闻摄影者的派头。我看了她的架势,干脆把相机搁在酒店里,再也不挂脖子上了。这一次特殊的经历,它一直影响到我拿起相机的勇气,但我还是感谢那些真正的摄影艺术家。

相机、摄像机等等多功能艺术载体的发明,它把我们不曾谋面的世界给搬出来了,它让我们一下子嵌入了影像和图片的世界。它在我们的文字世界里横行霸道,把我们的文字挤成了小众、弱势群体。被遮蔽的山河与事物被摄影师放大了,美化了。“摄”就是摄取、带走、窃取等等之意吧?“影”就是身影、魂灵之意么?在云南的某些少数民族地区,他们不让你轻易拍照,他们的理解中,摄影就是摄魂,你咔嚓一下,按了快门,你把他的魂魄给装进小盒子里,带走。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愚笨,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一个闯入者,凭什么把他们咔嚓一下带走?他们的理解中是这样:人之所以拖着影子,那是你的魂魄还在,在日光和月光下跟着你。

当然,感谢相机也应该,要不哈尼梯田的神采不会被更多的外界所知晓。据有关报刊介绍,藏匿在茫茫苍苍中的哀牢山中的哈尼梯田,就是一个中文名字叫杨拉玛的法国摄影师拍摄下来后,展现在世界观众面前的。这要归功于杨拉玛。他用相机影响了世界的视听,拉近了世界的眼光——哈尼梯田,这一大地杰作成了世界性的事物。

而哈尼茶山,也同样在相机的“光照”之下,让我大面积地接触。绿——这一色彩感让摄影艺术家一下子找到了拍摄的快感。我只能这么猜测。要不我在许多茶叶刊物里就看不到那么多铺天盖地的茶山摄影作品了。确实如此,我很少看到画家们表现茶山的油画、国画、版画和水墨画。即便有,也成了无关紧要的陪衬和装点。尤其是对一片绿得发亮的茶叶茶芽做精细的捕捉,把茶芽上晶莹欲滴的露珠拍摄下来,让看到这一奇异照片的人感到震惊——这世界多么奇妙,我们竟然知之甚少!

油画和版画确实可以把哈尼梯田“拿下”。他们“拿下”后让我们认知,所以我同样在油画家和版画家的作品中读到过不少梯田影像。虽然画家笔下的梯田,被他们变形、升华、超度、抽象之后,我们看到的已经不是红河或我墨江老家的梯田。但是画家们有本事让梯田再活一次。你也未必一下子就看出这是某某地的梯田,连名字他都未必给署上,如元阳梯田、箐口梯田、老虎嘴梯田、大树脚梯田等等。他们另取一个抽象而诗意的名字,如“霞光中的梯田之光”、“哈尼人的灵光之地”、“诺玛阿美的今天”等等。他们一幅幅地创作、装裱、制作,甚至用工厂生产的方式复制,然后于昂贵的价格出售到各地。卖得越远越好,漂洋过海更是得意,反正他们干的事情就是让这些不见天日的“大事物”或“小事物”与世界相见、会面、握手。

梯田之于油画和版画两门艺术,在我看来,是最适宜用源于云南普洱的一种“绝版木刻”的版画技法来表现。其梯田本身曲曲直直的线条与色彩斑斓的驳杂就具备了让版画家表现的先天条件,而道法上也有其相似之处。梯田是哈尼族先民在大地上用锄头、犁耙等工具“刻”出来的,绝版木刻的画家们是在木板上每次都以绝版的形式刻下来的,两者的殊途同归使其更易于接近内核。

著名诗人于坚在散文集《暗盒笔记》的序言部分里有这么一段话,这是我多年后都满心欢喜的感慨,它是一段一个文字劳动者对图像的真知灼见:“一幅图片是一个时间的遗址。这里保存了某些记忆。由此我们可以进入回忆,并说话。被拍下的瞬间并非世界的结束,而是世界的开始。瞬间的记录,它是一个入口,由此而去,思之路开始。图片不是世界的终结之处,而是开始。我们来到一幅图片面前,就像面对荒野,它可以把我们领到世界的另一面。文明的这一面。文是一个动词,明是一个被文出来的状态。”这里同样让我想起前面提到的法国摄影师杨拉玛,他在20世纪90年代初拍下了云南哀牢山中的哈尼梯田,这就是于坚所言的“一幅图片是一个时间的遗址。”所以我们就知道了哈尼梯田的历史如何源远流长——这同样是回忆,应该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回忆。于坚又说“被拍下的瞬间并非世界的结束,而是世界的开始”。这也大抵如此,比如某某摄影大师拍下了古茶山的古茶树,并知道了哈尼族与茶的种种关系,世界开始由此延伸,丰富起来。

绝版的哈尼梯田呈现在我们面前,而这是绝世无双的伟大艺术品,我们更应该看到那些在山水间穿越的哈尼人。

作者;泉溪,原名熊家荣,哈尼族。孤儿。从事过清洁工等职业。鲁迅文学院第31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诗刊第28届青春诗会代表。出版作品集六部,获奖若干。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被聘为云南某边疆大学驻校诗人,6年后独立写作至今。现居普洱。

审核:   责任编辑:聂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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