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洪世祥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

在这一个星期时间里，洪世祥从来没有和母亲说过他工作的环境。母亲问他那里的情况，他就是一句话：“那里的环境很好，风景又好，又安静！工作也轻松得很！”

母亲说：

“是不是在那里生活比较困难？”

洪世祥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和母亲说：

“妈，我在那里生活也很好的，随时都可以吃到山上的野菌子。还有我的领导唐站长，对我像师父，又像个父亲一样，教给我很多我之前从不知道的专业知识，对我的生活随时关心备至。”

母亲也就没有再问他什么，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因为此时母亲的思绪，早已跑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洪世祥说：

“妈，您在家里不要舍不得吃，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母亲却像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从嘴里冒出了一句：

“真不巧，隔壁的王大妈这几天走亲戚去了！”

洪世祥说：

“我汇来给您的钱，您添件厚衣服，买菜别像以前专挑便宜的了。”

母亲说：

“不知王大妈哪天才能回来。”

洪世祥说：

“妈，您现在老了，一个人在家我有些放心不下。”

母亲叹了口气说：

“不知王大妈明天会不会回来，你后天就要走了！哎！”

洪世祥和母亲就这样，各自说着自己内心的话，俩人从来没有说在一个话题上。总是一个说东，一个在说西。

作为母亲来说，在这个时代，儿子有了工作，吃了国家饭，穿了国家衣，比很多经常夜半三更还在街上吊儿郎当晃荡的那些年轻人好得不得了了，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她也不会为工作条件有多苦、环境多艰难去心疼儿子，人总是要受苦的，那些苦也算不了什么。压在母亲心里的，是儿子的婚姻大事，母亲知道他虽然从小在城里长大，但人老实本分，加之他的父亲过世得早，他的性格不像是个儿子，却有些像个姑娘，见人都害害羞羞，还内向得很。

母亲一直念叨的王大妈，是临街的王大妈。那是在前几天过春节的时候，王大妈就热心热肠地跑来问世祥给回家来了，说北正街上有个姑娘与世祥年龄相当，也算是门当户对，如果有意，打算介绍来给他做对象。母亲一听这事，心里就乐开了花，就一直期盼着他这个春节能回家来。可是，直到过年那天，母亲左盼右顾，也没见到儿子回来。那晚的年夜饭，洪世祥独自一人喝酒，喝得痛哭流涕。然而，母亲又何尝不一样也是一个人度过，心里一样的是思念，是期望后的失落，是黯然神伤。让母亲也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在过元宵的时候回来了，但是，不巧的是，这几天王大妈又不在家里。所以，母亲的心里怎么不焦急啊！第二天儿子就要走了，总不能自己跑到北正街去把那个姑娘找来吧。为此，母亲差不多隔一个小时就去王大妈家看一眼，隔一个小时就去王大妈家看一眼，看看王大妈是否回来了。但是，直到傍晚，王大妈还是没有回来。母亲才问王大妈的家人，说估计明天才会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起床后，出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王大妈家里。

王大妈终于还是回来了。

母亲别提有多高兴了，就如三年前听到儿子要当同志一样的高兴。母亲拉着王大妈的手，说了儿子回来的事情，请她把春节前说的那个姑娘带到家里来。母亲说她先不告诉洪世祥，等那个姑娘来看了如果中意，再告诉儿子。双方有意就恳求王大妈帮忙当个牵线人。

这一天，母亲像换了个人似的，回到家里高高兴兴地挽留儿子在家多留一天。母亲并没有告诉他原因，只是忙出忙进，又是打扫卫生又是上街买菜。

洪世祥不知母亲为何这样高兴，这是他回来一个星期从未看见的情景。他自从小海子水文站回来看见母亲的那一刻，就好想好想多陪陪母亲，母亲单薄的身影，憔悴的面容，如雪的白发，他以为都是因为他的离开而提速的。但他和母亲说了他请假的时间，还被母亲说：“年轻人做事情，不要偷奸耍滑，咋请这么长的时间。”眼看探亲假的时间到了，母亲并没有催他，像换了个人似的反而很高兴地让他推迟一天走。洪世祥见母亲这样高兴，他也很高兴。

母亲那天真的像过年一样。不，比过年那天高兴多了。洪世祥从小长这么大，还没有见到过母亲买菜舍得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这一次，母亲破天荒地在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傍晚的时候，王大妈领着一个姑娘来到他家。大家客客气气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之后，王大妈就领着那个姑娘走了。母亲送了出去，很久了才回来，一回来就拉着儿子坐在火炉边，脸上洋溢着喜悦。这时，母亲才告诉他说：

“王大妈带来家里吃饭的这位姑娘，是说来给你处对象的，你觉得咋样？”

洪世祥感到很突然，他不知道母亲一天都在高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不好对母亲说出那里的恶劣的环境，沉默着。

母亲见他不说话，立即补充说：

“你看人家姑娘知书达理的，看上去又贤惠又勤快又有礼貌！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啊！”

洪世祥还是沉默着。

母亲豁着牙，呵呵呵地笑着说：

“妈倒是很满意啰！”

没想到洪世祥却回应了母亲一句：

“我还不想找。”

这句话让母亲猝不及防。母亲急了，脸上的喜悦被他这句话一下子赶跑了，瞬间散失得无影无踪。母亲带着失落和忧郁的神情，以训斥的口吻问他：

“妈想着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姑娘，你是嫌弃人家哪里还配不上你？”

洪世祥不敢抬头看母亲。他只有沉默，他真不知该怎么和母亲说。当然，对于王大妈领来的这个姑娘，不是他不满意，一是他心里好像还没有对异性有着青春的萌动，更重要的，是他怕人家看不上自己。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常年在那种山中，没有人的气味，如果不是因为老唐在，他觉得自己和森林里的一头动物没有区别。

母亲见他不说话，心里更加失落。最后，母亲叹了口气说：

“妈活着，再苦再累，妈都不怕。妈怕的是，在我有生之年，见不到你结婚，妈一辈子都担忧。如果能亲眼见到你结婚，妈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洪世祥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他眼里突然浸满了泪水。看到母亲这样，他不得不和母亲讲出自己的担忧，他和母亲说：

“妈，不是我嫌弃人家，我是怕人家看不上我。”

母亲先前的喜悦又回到了那张沧桑的脸上，母亲心里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了。母亲说：

“人家姑娘是同意的了，她没什么说的。改个日子你再回来带着人家姑娘去你工作的地方耍耍！”母亲突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瞬间，那些忧郁和怒气就烟消云散了。他乐呵呵地站起来，立即就跑到王大妈家里去了。

那个姑娘倒是真心喜欢洪世祥的。因为他走的时候，姑娘还来跟着母亲，送他到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