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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2016-07-27 11:24  来源:

这个倒春寒的时间长啊,都近半个月了,天气还是成天阴沉沉灰蒙蒙的,似乎要把小海子这个地方完全封锁起来似的。在这个本来抬头只看得见簸箕大的天空的地方,现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被这严寒封锁住了,没有一丝生气。唯独水文站这间屋子里,还有洪世祥和老唐说话的声音,还有烟雾从瓦缝里冒出来的一点点生活的迹象。

这段日子以来,洪世祥一直精心地照料着老唐。但是,老唐的身体状况却不是那么理想,甚至,在近两天下床的时候,连站立都成了问题,只要脚一落地,全身就像一根煮熟的面条一样,立即就软了下去。并且,老唐的身体和精神也在一天天地开始虚弱。洪世祥看着师父的样子,心慌得要命,也心疼得要命,他对小海子水文站又产生了刻骨的恨。因为洪世祥觉得,师父身体的毛病,一切都是小海子的气温气候才造成现在站不起来这个样子的,以前师父的脚,由于长时间潮湿的原因,本来就有了风湿,如今这个样子,他不知如何是好。要是不在这个鬼地方,师父的身子也不至于这么虚弱。

本来在这几日里,师父和他讲述的水文的相关知识和师父的愿望,让他对水文工作曾经平淡如水的心里产生了浪花。他不仅感觉到自己工作的神圣,还感到了一种崇高。他还想象着把这种神圣的职责告诉玉梅,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但是,现在他的心里甚至充满了哀伤,充满了对生活、对现实的深深的无奈,一种恶狠狠的恨,甚至达到了一种绝望的境地。

老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坏。到今天为止,老唐一天都没有吃下一口饭了,就喝一点白开水。洪世祥觉得这个地方的环境,一切都太残酷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几日里,雪花又不时飘飘扬扬地下着,有的地方不但没有融化,反倒更加厚实起来。他只是在心里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没有一点变化的意思。”在这个时候,他更不敢单独把老唐一个人留下来。他不但感到心慌,还产生了一种恐惧。他这样想着,不由得躲着师父偷偷地流起眼泪来。

是啊,已经是春天的季节了,但是外面的山风,把树叶上的冰凌吹得像敲铁棒的声音一样嚓啦嚓啦响着。那风的强劲,比当年他参加工作的时候昭通的那种北风还冷,还硬,还刺骨头。风停的时候,雪又下起来,漫天飞舞,仿佛要把整座山的各种树木都全部盖住一样。

这样的坏天气,也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但是,洪世祥的心里总是慌得很,心神不宁,他感到他的心在一阵一阵地收缩。因为师父越来越虚弱,讲话像蚊子在飞,有时甚至只看见他嘴皮在动,却听不到声音,仿佛只是用他的嘴讲给他的鼻子听。洪世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老唐用勺子送点水进嘴里去。

老唐看上去实在不行了,生命的气息犹如煤油的灯火,煤油几乎要燃尽,灯芯正在慢慢枯萎。洪世祥心里着急,他无数次跑出去看天,可是天依然是灰蒙蒙的,但是,他又不可能看着师父因为这样的鬼天气就这样耗着。这时,他不得不狠下决心,让师父一个人留在站房里。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几乎像一头发疯的豹子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扑爬在雪地里折腾了半天,终于到了小海子村,找到了队长张玉陆,请张玉陆先赶去水文站帮他照看着师父。他又接着奔到马树乡街子上,给昭通水文分站里打了一个电话,告知师父现在的身体状况,并让他们立即联系师父家里的人。他跑到卫生所里,里面只有一个值班医生。他本来想请医生和他一起去小海子水文站帮师父看看病,可是,别说现在就一个医生值班,即便有几个医生同时上班,谁又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跟着他山遥路远地去看病呢?为此,他只是把师父的身体的病情大体说了,开了些药带着回去给师父。

洪世祥一股劲地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本该松一口气了。但是,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他的内心更加恐慌和惧怕。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师父可能会永远离开他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产生,他想压住这种不好的念头,却怎么也压不回去,甚至越不想,这种念头越占据着他的内心。一个更糟糕透顶的念头是,他竟然想到师父在他出山来的这段时间,就会永远地离开了他,离开这个地方。他还为此狠狠地痛骂自己无聊透顶,狼心狗肺,怎么会在心里滋生这样的念头出来。

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又在和他作对,“咕噜咕噜”地叫唤着和他对抗起来。洪世祥没有办法,跑进供销社里买了两袋饼干。供销社就是玉梅一个人在,要是在平时,他高兴得不得了,要故意磨磨蹭蹭地在供销社多待一会儿。但是,现在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他拿了饼干,把钱递给玉梅,转身就往水文站跑。等玉梅找钱给他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很远了。

洪世祥一路跑,一边打开一袋饼干,抓了一把雪拿在手里,一口饼干一口雪地,一边吃一边在雪地上奔跑着。

当他赶回水文站时,天还是完全黑了下来。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豆大的煤油灯芯发出了微弱的光在屋子里晃荡着。他看见的是队长张玉陆,没有看见师父。张玉陆是背对着门外的,洪世祥立即奔过去,看到了张玉陆正在端着水递给师父。他终于看见了师父正慢慢地伸起一只手,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中仿佛一根风干的树棍子立起来。他的心里有了一丝欣慰:师父还活着,直到这时,他一直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洪世祥站在床边,左手紧紧捏着师父的左手,右手伸在师父的右肩上,半抱着师父。师父的精神看上去仿佛好了很多,他可以用微弱的声音说话了。洪世祥赶紧打开他买的另一包饼干,立即送了一点喂进师父的嘴里,师父咬下了一小截,闭着嘴慢慢咀嚼着,好像舍不得下咽的样子。

洪世祥看着师父终于吃了点东西,心里非常激动和高兴,不由得热泪盈眶。但随后,队长张玉陆从后面轻轻地拉了洪世祥的衣服一下,一个人就先走出门去。洪世祥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对队长张玉陆的举动心领神会,但他不好立即就跟着他出去,他只有看着师父慢慢咽掉了嘴里嚼着的那点饼干,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他在街上才开来的药。他端了一杯水,让师父把药吃下去,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外。

洪世祥出门来,在雪的映照下,他看见了队长张玉陆站在厕所边。洪世祥故意站在门口,“咳咳”地咳了两声嗽,才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队长张玉陆问洪世祥:

“是不是这几天唐站长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这样?”

洪世祥和张玉陆说:

“前几天师父就吃不下东西了,精神也不好,说话也没力气,今天好多了,能吃东西和说话了,太感谢您了。”

张玉陆说:

“我到这里的时候,感到唐站长突然精神很好,眼睛看上去亮得很。如果他之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那今天傍晚这种反应实在有些不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的一种表现。”

洪世祥说:

“他今天的精神比往天确实好很多了,但怎么会是这样呢?”

张玉陆说:

“一般人要走的时候都会有个回光返照的过程,以我在村子里的经验,唐站长恐怕挨不了多长时间了,得先去找个先生(道士)来,万一一口气上不来就不行了。”

洪世祥听张玉陆这一说,仿佛自己一下掉进了黑咕隆咚的深洞里,四周都是黑的,一种恐惧在他身上奔驰。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他的心一直在塌陷,沉沦。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他似乎感到死神的冰冷的手在那里抓师父了。他不由自主地一把抓住张玉陆的手背,好一会儿,他似乎才初醒过来,摇着头连连说:

“不会的,不会的。我请你来,等明天帮着我一起,把他抬到乡卫生所去治疗。”

张玉陆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以我在村子里看到过死去的人的经验,唐站长能挨过今晚已经算例外了。再怎么也得去找先生的。”

洪世祥说:

“现在去找先生,会让他感觉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行了,我们才急着找先生?”

张玉陆说:

“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下去?”

洪世祥沉默了。他不希望看到这个现实,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两人在雪地里站着,看着黑夜中一片惨白的雪,两个人同时发出了“唉”的一声叹息,心都感到悲凉起来。张玉陆轻轻地拍了一下洪世祥的肩膀,用力按了他一下说:

“算了,晚上也黑灯瞎火的,就是这时下山去找到先生,转来也是第二天了。我们还是赶快进去吧,别让他听到我们说的话。”

洪世祥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说:

“队长,您先进去吧,要不他会怀疑我们两个在商量什么。”

张玉陆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屋子。

洪世祥站在雪地里,抬头望着天,泪水却滴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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