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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2016-07-27 11:25  来源:

一天傍晚,洪世祥正在河边监测水位,突然听到站房处有人扯着嗓子 “洪世祥!洪世祥!”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抬起头来,却看不见叫他的人。在开始的时候,他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自从师父永远离开了这个地方,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他一个人守护着这个水文站以来,从来就没有在这里遇见过一个人,没有人进到这山里。而现在,不但有人进来,还直接叫着他的名字。应该是他认识的熟人,他内心里非常兴奋。

他一边“哎,我在这儿,一会儿就来”地答应着,一边立即把水位的数据监测完,一跃跳上了河岸。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小跑过去,终于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不禁“啊”了一声,怎么是邮递员,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洪世祥在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又像刚听到有人叫自己一样感到莫名其妙起来。原因是自己所有的信件,除了母亲的,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给自己写过信了。而现在,母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近一年的光景了,还有谁会给自己写信呢?洪世祥一边这样想着,却没有停下脚步,小跑着过去。

邮递员虽然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比洪世祥小两岁,但在这个行当上也是当了十多年的信使了。他性格开朗,人却很诚实,他与洪世祥第一次交往的时候,他们就仿佛一见如故。邮递员看见他跑过来,就把那封信举了起来,扬在了空中,笑着说:

“洪站长,鸿雁传书啦!”

洪世祥人还没跑到,就迫不及待地问邮递员:

“哪里给我寄来的信?”

邮递员笑呵呵地说:

“你打开不就知道啦!地址没写,只有一个‘内详’二字,我咋知道?”

洪世祥快步跑到了邮递员身边。邮递员却还在用手把信举在空中,没有放下来。洪世祥伸手去接,邮递员却故意让了一下,又笑呵呵地问:

“没写地址,会不会是情书哟?”

洪世祥一边伸手去抢了一下,一边“呵呵”地笑着说:

“我哪有啥情书,女朋友还八字没得一撇呢?”

邮递员把手一扬,轻而易举地让开了洪世祥伸过去抢的手。“咯咯咯”地笑着说:

“我送了这么多信,各种各样的都有,基本的类型我是知道的。我记性好得很,前几年,我给你送过的信,字迹是什么样的,我记得一清二楚。这封信的笔迹与以前的一点儿也不一样,还连下面的地址都不写清楚呢!你说是情书我就给你啦。”邮递员虽然还是把信举得老高,却在一边和他开玩笑一边慢慢地把信放了下来,递给了洪世祥。这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送了信就立即拔腿就走,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洪世祥。

洪世祥被他这么一说,也似乎觉得真的像是一封情书一样,速度很快地从他手里把信夺了过来。他拿着信一看,信封上寄信人的地址确实没有,只有“内详”两个字。邮戳上的印章是从马树乡邮电所寄出的,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里面就是一张信笺,只有短短的四句话,和寄信人的名字和日期。地址落在了最后。洪世祥来不及看内容,先瞟了一下后面的名字,脸就红起来了。他立即把信笺折了起来,招呼邮递员说:

“口渴了吧,走,进屋去喝口茶。”

邮递员看着他的神情,脸通红一片,更加肯定地说:

“哈哈,一定是情书了吧!”

洪世祥被邮递员这一说,脸又红了一下,他立即反驳说:

“不是不是,快,走进屋去喝茶。”

邮递员背着邮包这才转身说:

“谢谢了谢谢了,我还要赶路,要不一会儿我要摸黑走路了,你赶紧把情书拿回去躲着慢慢咀嚼吧。”

洪世祥的脸更红了,他笑着说:

“啥情书,我还没有找到女朋友呢。”

邮递员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哈哈哈”地笑着说: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哈哈哈。”他一边笑着一边转下了山路。

笑声还在听得见,却已经看不见邮递员的身影了。

洪世祥非常兴奋,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慢慢看信的内容。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句话:

月亮出来月亮薄,

你要小妹赶紧说,

要说小妹赶紧点,

爹爹妈妈管不着。

这与其说是写信,还不如说是摘抄了一首山歌寄来给他。但这首山歌却意味深长,寓意直白,让他浮想联翩,把他的心都带到了云朵之上。

信是玉梅寄来的。地址和姓名却收在了信笺的下面。

洪世祥在接到这封信的一个晚上,兴奋得几乎一夜无眠。

那一夜,他第一次听到山风吹在树林里发出的声音是如此美妙。他觉得,所谓松涛阵阵,就是人在这种心情下听到的风吹树林声了,难怪以前他听着恐怖的声音有人会形容成松涛声。在深夜里,夜刮子发出的几声阴森恐怖的声音在阵阵的松涛声里出现,他也觉得那种声音的混杂是如此自然和谐。那一夜,他觉得小海子水文站前马树河的河水不是在流淌,是在歌唱,那些嘁嘁喳喳的小动物不是在各自行动,而是在聚会说话。那一夜,他无眠,在半夜起床来,走出屋子里,看见明亮的星星在对着他眨眼睛,月亮正挂在中天,似乎就是一张笑脸,在对着他微笑,月光水一样地洒在树林上,房顶上,河水里,全都变成了银光,到处闪烁。就是他自己的内心,也一片明亮。那一夜,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充满着幻想,那么让人心生眷念。在这样的情景里,他想起了仓央嘉措的一首诗歌,题目叫《见与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于是,他立即回到屋子里,点燃煤油灯,在信笺上写下了这首诗。他觉得对方虽然用了一首比较直白的山歌,但是那都是人人可以张嘴就唱的,他也就不好更加直白地把自己藏于内心的爱表达出来。他想起的这首情诗,恰好可以传达自己胸中已经燃烧起来的爱意。于是,他在信笺上默写下这首诗歌的时候,还在右下角画上了一颗心的图画,落名时,他把洪字去掉,就落了“世祥”二字。

第二日,他迫不及待地把工作干完,就匆匆向邮电所跑去,寄出了这封信。

接下来的日子,是洪世祥再一次地盼着那个比自己小的邮递员背着邮包到这山里来,又像上次那样,把信扬在手中喊他的名字。这种等待,他说不出的滋味,有些甜蜜,有些兴奋,也有些煎熬。

邮递员终于来了。

洪世祥看见他,兴奋得心就跳得更加厉害了。他隔着老远,就小跑着向前去迎接他。

邮递员见到洪世祥那种近乎手舞足蹈的喜悦神情,就知道上次的信,肯定是一封情书了。因为这次他送来的信,出自同一个人,和上次是一模一样的笔迹,并且信封上除了一个目的地的地址而外,下面还是“内详”二字。但他故意装得很平常的样子,没有告诉洪世祥有信。当洪世祥笑眯乐呵地招呼他时,他也笑着从邮包里拿出了一份报纸,说:

“你这次没有信,只有一份《人民日报》。”邮递员说着,就把报纸向洪世祥手里递了过来。

洪世祥兴奋的心一下变得有些怅然若失起来。他伸过去接报纸的手也变得有些迟缓,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异样的变化。邮递员看着他的样子,却紧闭着嘴忍不住“咕咕”地发笑。

洪世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抓住他邮包的带子,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兴奋的神情说:

“哈哈,你还想骗我,是不是有我的信,拿来!”

邮递员眼疾手快,一下挣脱洪世祥拉着的邮包带,“哈哈哈”地笑着说:

“谁骗你啊,有信我还不拿给你,你以为山高路远的我还想跑第二趟得很。”

洪世祥还是有些不相信地又笑呵呵地跨上前一步去抢邮包。

邮递员“哈哈哈”笑着就转身背着邮包跑了起来。

越是这样,洪世祥越相信一定有自己的信,也跟着邮递员跑的方向追了起来。两个人像孩子追逐一般,在水文站那一小块平地上转着圈追逐着。山谷里充满了两个年轻人欢快的笑声,就连周围的树木和花朵仿佛都跟着他们欢快起来了。花儿在争奇斗艳,树林在发出一阵一阵的涛声,鸟儿从他们头顶飞过,听着他们欢快的笑声,也跟着鸣出优美的叫声。

邮递员跑了几圈,终于被洪世祥从背后逮住了邮包的背带。邮递员再也跑不动了,他站住紧紧按住邮包,“哈哈哈”地笑得喘不过气来。在洪世祥用力地掰开他按住邮包的手时,他才喘着气 “咯咯咯”地笑着说:

“放开手了,放开手了,等我找给你。看你的样子,还不敢承认是情书?” 于是,他打开邮包,从里面翻出一封信来,递给洪世祥。

这次,洪世祥没有狡辩什么,他不置可否,只是乐呵呵地笑着说:

“上次你就说如果再来就喝杯茶的了,快,走,进去烧杯茶喝了再走。”他说着就拉着邮递员走进屋子里。

邮递员硬是被他拉着喝了两杯热腾腾的茶,才得以抬脚匆匆离去。

邮递员走了。洪世祥脸热心跳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地打开那封焐热了信。看见开头的第一个字,他的血液都沸腾了,他醉在了一种别样的甜蜜里。这封信不但有了称呼,还只称呼他名字的一个字,“祥”。他的目光在这个“祥”字上至少停留了十秒钟,让他幸福得要死。再看信的内容,字字句句都从他的眼睛钻进了心里,像云朵一样托着他慢慢地飘起来,再飘起来,越飘越高,思想早已如同飞翔的鸟儿在空中一样。

爱情的火焰在被点燃了并激情燃烧的时候,似乎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因为在接下来的信件中,他们都没有再摘抄民间的山歌和诗人的诗句了。他们相互都大胆起来,用自己的话开始向对方诉说衷情,用自己的话向对方分享内心的喜悦和忧愁,用自己的话向对方讲述对人生的看法、向往与追求。甚至更直接地表达了相互的爱恋。然而,更加直接的是,说到了俩人以后结了婚在一起,如何过着甜蜜的日子,她愿意为他做饭,为他洗衣,如果他一直要留在小海子,她愿意在那里养一群鸡鸭鹅,为他生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就这样,在你来我往的书信中,他们的爱热烈了起来,浓稠起来,化也化不开了,恨不得立即对方就站在眼前,拥抱着,再也不用分开。

但是,这自由恋爱的方式,他们还是只能在书信里偷偷地进行。虽然他们也约着偷偷见面。但是,由于俩人心里装着的秘密,一切都不敢公开,一切都不敢露面。所以,在见面时,俩人反而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俩人都默默无语,只有红彤彤的脸颊和怦怦怦的心跳声。每一次,他们相互的约见,似乎都像做贼一样,不敢单独待多长时间,匆匆见了就匆匆离开。

因为玉梅要打破这样的自由恋爱,打破传统的说媒方式,她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和惧怕。这样不经过媒人介绍提亲就自个儿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在这样的乡村来说,如果传出去,这算哪门子事啊?虽然书信早已成了她和他之间的媒人,或者说比媒人更强千倍万倍,因为媒人是不可能把她和他之间的真心和真情相互转交给对方的。但是,没有个牵线搭桥的人,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自由恋爱在这个地方,自土地下户以来,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如果她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这个地方肯定要被当作爆炸新闻一样传得沸沸扬扬。所以,她只能在信里和他说,她爹现在也同意了,按照风俗,还是请唐站长去她家里提亲。

玉梅说到唐站长,还特别地提起了一件事情。她在信里说唐站长去了她家里,她爹要亲自给唐站长道歉。因为有一次唐站长在供销社里为了这事,差点和她爹打了起来,还有一次是唐站长提着东西直接去了她老家,坐在家里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爹当场把东西和唐站长逐出了门。但是,唐站长厚着脸皮硬生生把东西放在她家里,水都没喝一口就走掉了。

到了现在,玉梅并不知道唐站长已经过世了。尽管在一个乡里,算起距离来,也就十多里路,但是,哪怕隔着一座山,这些信息也不一定传开,因为太闭塞了,所有的事情有可能在这里发生,也在这里死去,没有人会知道。

说起唐站长,在洪世祥的内心里,是他永远的痛楚。直到现在,如果玉梅不说,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师父曾经背着自己偷偷地为自己去提亲,还差点在供销社打起架来。他现在才终于明白,难怪那次他和师父上街去,从供销社门口走过,师父要故意绕开。更糟糕的是,师父后来又去过玉梅家,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他的心像被针刺一样地难受和疼痛。他想起他对师父说过的那句话:“你明摆着也不敢去见售货员,找个借口而已。”现在,他感到了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他的肠子都悔青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对师父说出这样的话来。师父现在神一样地装在他的心里,他想起这样的话都觉得是对师父的一种触犯,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所以,他一直把师父装在心灵的深处,在平时从不提及。就是这段时间以来,在他和玉梅的信笺中,对师父的事情,也只字未提过。这倒不是他不想提起师父,而是他真不想提起这些让他黯然神伤痛苦不堪的事情。母亲的离去,师父的离去,都是他内心里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一碰就疼。

但是,他也后悔为什么不把师父离开的事情告知玉梅呢。现在,玉梅在信中和他交代了媒人的事情,这个困难像一座难以攀越的山峰一样挡在了他的面前,这如何是好啊?在马树乡,他虽然在这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但除了乡街子和水文站这点狭小的范围,他可以说也算是人生地不熟。他唯一最熟悉的人就是师父,可是师父却再也见不到了,当然,他也想到了邮递员,想到了小海子村的队长张玉陆,可他觉得他们都不合适。邮递员比他还年轻,根本就做不成这档子事情,再说他送信有时哪里黑哪里歇,三天两头都在外跑,很难见到他;队长张玉陆是个笨嘴笨舌的人,他怕请他去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适得其反。而自己亲自登门,他又担心把事情搅黄,因为他一想起玉梅的父亲,就想起他趾高气扬的神态,心里就厌恶三分,畏惧七分,矮下了一截。更何况,如果自己这样冒昧前去,也无法开口说这事,万一说他不懂风俗规矩,被逐出门来,尴尬不说,重要的是自己就再也没有其他路子了。就这样,他陷入了一种煎熬之中,在煎熬中想象着如何找到一个办法,又在想办法中煎熬着。他即便想破脑子,还是找不到一个好的办法来。在这种人情世故里,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子一样。他只有和玉梅商量,写信给玉梅,把师父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事情在信里和她倾诉,问玉梅怎么办。因为俩人虽然没有公开这个秘密,但是他们的感情早已如胶似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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