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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7 11:12玉梅也着迷了一样。现在,玉梅无论在心里,还是脑海里,都装满着洪世祥的身影,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她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便是睡熟了,他的身影也会从她的睡梦中冒出来,整个地占据了她的心。她睡一个觉总是会被一种快乐或者幸福包裹起来醒上四五次,醒来又在甜蜜的回忆中迷迷糊糊睡去,睡去又醒,醒了又睡,无论是梦还是他在信里写的每一个字,都会在她半梦半醒中一遍又一遍重温。有时,她希望自己很快进入深度睡眠,而有时,她又很想忍住不睡,让那种甜蜜慢慢地沁入心扉。这种感觉在玉梅心里持续了很久,既温暖又熬人,既甜蜜又揪心,既贴心又空悬。每天的日子在这种甜蜜的感觉中,她实际是感到漫长的,她一日见不到他,她的心就在煎熬着。她深深地感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为什么会说得如此准确。她早就想单独跑去见洪世祥了,可是她还是一直压抑着自己。
玉梅不想再把她和洪世祥心里的秘密一直这样隐藏下去了,也再需要那种由父母做主或者非得请媒人走程序的婚姻了。她在夜里睡着又惊醒。睡着又惊醒的这个夜晚,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的婚姻让自己做主。也就是说,她不需要媒人的牵线搭桥了,她准备在马树乡打破这种传统的婚约方式,只身一人主动跑到小海子水文站去找洪世祥。
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多么强大啊!无论狂风还是暴雨,无论山高还是水长,怎么也无法阻挡这股力量的穿透。玉梅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人生中决定或者决策过什么,她甚至长这么大,对什么事都从来没有这么勇敢过。但是,这次,她的决定是铁了心的了。
第二天,天才麻麻亮,玉梅就起床了。她从家里带上一壶酒,一包大渡岗茶,就悄悄地出门独自往小海子水文站方向的深山老林里走去了。这是一条很少有人迹踏过的路,周围除了各种各样的杂树木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松树林了,四周都是寂静的。一般情况下,如果一个人从未走过这样的路,是越往里走越会感到害怕,越会感到寂寞和孤独,因为越走树林越深,越走四周越感到寂静。但是,玉梅在开始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她就似乎没有感到周围的环境了,也没想顾及其他心理会出现的恐惧。一路上,她脚步轻快,走在这条又窄又陡峭又曲曲弯弯的山路上,她不但没有感到丝毫的吃力,也没有感觉到寂寞和孤独,更没有感到丝毫的惧怕。因为她的心里装满了向往、快乐和激动。她虽然默不作声,心里却在唱着歌儿。更何况,她想到她这一来,同时也会给洪世祥带来难以形容的意外和惊喜的,因为她在和他通这么久的信以来,虽然他们已经无话不说了,但是她产生了要单独来这里的想法,她是从来没有向他透露过只言片语的。
在一路怀揣着喜悦和想象的过程中,似乎路就变平了,变宽了,变短了。甚至,她在不知不觉间,小海子水文站就在眼前了。
玉梅虽然从未来过这里,但是,在她和洪世祥平日的通信中,她心中早有了这里的地理位置和环境。她眼前的一切,都是洪世祥曾经给她描绘过的样子。她看见了在山间的河流旁,立着两间破房子。她非常高兴地走下水文站屋子前的时候,门却是关着的,洪世祥没有在屋子里。她想着他肯定又去河边了,于是,她悄悄轻轻地向着河流边走去,一点响声都不弄出来,生怕稍微有响动就会把周边的一切惊动一样。实际上,她想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但是,当她躲躲藏藏地来到河流边时,洪世祥却没有出现在那里。开始她以为他工作的地方或许在别处,可能他是去别处干工作了。因为她在和他的信笺中,基本了解了他的工作性质,虽然一天要监测几次,但是,只要不是汛期,他每天完成工作的时间还是会很快的。而这个时节,正是枯水季节,她想他可能很快就回来了。于是,她找了一拢灌木丛茂密的地方,偷偷地躲藏起来,准备他来时突然出现吓他一跳。
玉梅藏在那拢灌木丛里,不时地站起来看一眼,又不时地站起来看一眼。但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洪世祥还是没有回来。她的热情逐渐地冷却了下来,现在她不想再躲藏了,她有些埋怨又有些担心。埋怨的是洪世祥在信里和她说的是,他成天就守护在这个抬头只看见一线天空的地方,但是,现在她在这里足足有两个小时了,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但她也不清楚他究竟为啥不在,因为站房的门虽然关闭着,却一推就开,连锁都没有上,这也证明他肯定没有离开水文站。他这时还不出现,所以她的心里又隐隐约约地有些担心他。玉梅在心里想着,他总不可能连午饭都不吃吧,她这样想着,又给了自己心里几分安慰。
日头已经挂在中天了,洪世祥还没有来。玉梅心里矛盾着,她想着他是个十足的大骗子,和她说的是他像个井底之蛙一样,白天夜晚都守候在这里的,但是,现在她来了,他却没有在这里。此时,真的有些生气了,她准备一走了之。可是,当她才准备下山时,她心里又不免担心起他来。为此,她又走回来,走回来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余,又决定往回走。刚走不远,她又开始担心起来,只得又走回来。就这样,她走去走来,走去走来地徘徊着,无法决定自己是去是留。
正在这时,玉梅听到山林里传出了悦耳的口哨声。她站在原地,听着有人正用口哨声吹着一曲《故乡的云》。口哨声从她站的位置的上方绕到了她所在的下方,又向着水文站的方向来了,越来越近,她终于看见吹口哨的人的身影了,正是洪世祥。他一只手提着一个提篮,另一只手捏着一把镰刀,正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大踏步地向站房走去,很欢快的样子。她的心,又开始像树林里的小兔子一样狂蹦乱跳了起来。这时,她不知是该躲着他还是该赶紧去迎接他。她只感到脸热心跳,犹豫不决。可是,此时如果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了,她该怎么办?正当她慌里慌张地最后决定躲避起来时,一不小心,她“哎哟”一声,脚下一踩滑,掉进了杂木丛里。
洪世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站房侧面发出“哎哟”的声音。他停止了吹口哨,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向上面望去,却没有见到人,也再没有其他声音出现。他觉得有些奇怪,他听到的分明就是人发出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山谷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他觉得他的听觉是特别灵敏的。为了证实他没有听错,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了上来,放下提篮,捏着镰刀就往声音处跑去。他几乎被吓了一大跳,他看见了玉梅,她正仰面躺在荆棘柯的刺条上,无法动弹,因为她的手无处可抓,周围的荆棘全部是刺。他看见她的手,血珠珠正在一颗一颗地冒出来。他一下把手里的镰刀丢开,双脚一跃跳下了刺柯落里,一把抱起玉梅,又兴奋又心疼地惊叫起来:
“啊!怎么是你!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要来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玉梅觉得自己摔下去的姿势太难看了,她有些恼怒又有些羞愧地把头深深埋在洪世祥的怀里。
洪世祥把玉梅抱到了小路上,才把她放了下来。他一边拍去她身上的灰一边关切地问:
“给摔着哪里?”
玉梅一动不动,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洪世祥此时脸热心跳起来,他觉得是自己太冒昧了,就这样抱着玉梅,她肯定是生气了。他连连说: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我故意要抱的。”
玉梅还装作生气地说:
“人家又没叫你,你就跑来把人家抱起来了,还不是你故意的,还狡辩?”玉梅这样说着又偷偷看了洪世祥一眼。洪世祥一副委屈和难堪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但是,她还是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的样子。
洪世祥看着她笑了,又看了看她的脚一动不动,像是被崴着的样子,才赶紧说:
“快,走两步试试,看摔着哪里没有?”
玉梅还是一动不动。
洪世祥急了,他想伸手去扶着玉梅走。可是,他把手伸出去又缩回了一截来,抡在了半空中。他担心这样玉梅又生起气来,本来单独来这里就够委屈她的了,还在这里摔了一跤,这时他去拉她,万一玉梅误会他是趁机接触她怎么办?他不知所措起来,又急又无可奈何,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走……走……走两步,看……看……脚,有没有,崴着!”
玉梅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抿着嘴笑。
洪世祥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在地上捡起镰刀,跳下坎去,砍了一截木棍子拿上来。他一边递给玉梅,一边结结巴巴地说:
“你——扶——着——这个——走了试试。”
玉梅抿着嘴,看他猴急的样子,装作很疼的样子说:
“我不能走了!”
洪世祥心想,那不能让她站在这里,只得去站房里先歇着再说。他一狠心,像先一样,没有征求玉梅的意见,弯下腰就把玉梅背在身上,朝着站房里走去。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到了站房前的平地上,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了下来,站在地上。他回转身,立即跑进屋子里,拿了一条板凳出来,放在地上说:
“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等我去煨点热水来给你焐下脚。”
这时,玉梅看着他按在身旁的小板凳,并没有坐下。她实在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大步走到了洪世祥先提着的那个提篮边。她看见了一提篮青头菌,齐齐整整地排在提篮里。
洪世祥见她脚没有被崴,心里又高兴又埋怨说:
“你还装了骗我?”故意猛一下把提篮拿开,不让她看菌子。
玉梅“咯咯咯”地笑着说:
“是你先骗我的,你说你一天到黑都在这里,我都来这里等了半天你才回来的呢!”
洪世祥才不好意思地说:
“我咋个会想到你会来这里啊,昨天下了一阵雨,今早又晴起来,我干完工作就上山去捡菌子了嘛!你要来之前咋不先捎个信给我啊!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条路是很少有人走啊!”
玉梅这才想起她一路走来的情景,周围确实有些阴森森的感觉,路上没有人迹,仿佛正踏上一个孤岛似的。她当时真的一点儿也不害怕。但这时回想起来,她反而有些后怕起来。她向洪世祥撒娇说:
“我偏不提前告诉你,你说人家哪里来的胆子嘛!还不是有头野猪在这山里给壮胆的!”
洪世祥听玉梅虽然把自己比喻成野猪,却感到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十分舒畅。他平日里嘴就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比喻来说玉梅,就只是憨憨地看着玉梅傻笑。
都这个时辰了,两人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唤了起来。
洪世祥望着玉梅傻笑,就这样傻笑着,没有说话。可是,“咕噜咕噜”叫唤的肚子突然提醒了他,已经这么晚了,玉梅来到这里还没吃下一点东西。他指了一下门前的凳子,对着玉梅说:
“你先歇一会儿。”他说着就从站房侧边的一个坎子跳了下去。
坎子下面是当年唐师父和他开垦的一块自留地。他们在上面种上一些葱葱蒜苗,随着季节的更替,点种着白菜、青菜、菠菜、番茄、辣椒、小瓜、豌豆尖等蔬菜。反正,在这块自留地里,一年四季新鲜的蔬菜随地就取来。师父走后,他也一样按照季节按部就班地这样点种着不同的蔬菜。
不大一会儿,洪世祥手里捏着两个红彤彤的西红柿和几根葱回来了。他走进屋子里,快速地生着了火。玉梅还在他的提篮里,把菌子一朵朵地拿出来放在地上,他就煮了两碗有筋骨的面条端了出来。俩人坐在站房的门前,一边说笑着一边“吸溜吸溜”地吃起来。虽然很多时候,洪世祥没有做饭就煮面条吃,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从未觉得味道有多好。可是,这次他觉得面条味道却如此好。他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全身发热。
现在,对于他们二人的这桩婚事,实际上摆在眼前的困难,已经一切都缩减为零了。因为玉梅已经单独来找他了。玉梅比他先迈出了最有勇气的一步来了。
那一天,洪世祥从来没有感觉到时间会变得飞快起来。他只感觉他们吃了面条一小会儿,他带着她才在站房边走了一小圈,太阳就开始往西边走了。
时间晚了,玉梅不得不走了。他又不得不送她回去。在送玉梅回家的时候,他就提着那一篮子青头菌,直接送到了玉梅的家里。
洪世祥去了玉梅家,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玉梅的母亲非常高兴。老售货员对他虽然不是那么热情,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了。
但是,洪世祥还是拘谨得很。他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和老售货员坐在火塘边,看着他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心里感到紧张不安。直到他看着已经是老岳父的售货员的茶水喝掉了一半,他才以续茶水为借口,问问身体,寒暄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客套话。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大山大河,终究是蹚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