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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7 11:13洪世祥做了父亲。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多年来平淡无奇的日子,在与玉梅结婚后,就变得甜蜜起来了。然而,又在这寂静的山谷中添了一个女儿,日子变得更加丰富起来了。
如今,他不但是一个丈夫,也是一个父亲了。身上虽然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但他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强起来了。尽管他的内心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柔软的,可现在不再是以前那个一遇上麻烦事情或者困难就会淌眼泪的青年了。现在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往,有时还会为自己那种懦弱的性格而发笑。他觉得,特别是刚参加工作时的那种懵懂无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男子汉的样子。现在,他真正地成熟起来了。
不过,生活也给了他太多的磨砺。特别是唐师父的离开、母亲的离去,给他带来的打击,在他的生命里不仅是沉痛和悲伤,几乎是生命的一击。只不过,在时光的慢慢疗伤中,在沉痛和悲伤里,他最终挺了过来,多了些成熟,多了些坚强,多了些对人生的理解和生命的感悟。他现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如今在他貌不惊人的外表下,无论遇上什么困难,他再也不会自暴自弃了。他觉得人生中没有跳不过去的坎,没有爬不过去的山,没有蹚不过去的河。如今又做了父亲的他,真正地成为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了。
当然,生活有时仿佛就是一场戏剧的舞台,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未来的日子,总是充满着无限的可能性,悲和喜,忧和愁,在生活中,谁也绕不开的。
洪世祥一家人的日子,在这峡谷中,过得虽然清苦,却也安然。从女儿出生以后,他觉得时间过快了。在这个中秋过后,女儿就快满两岁了。
这个中秋是一个多雨的季节。白天夜晚的阴雨,仿佛天空破了一个洞似的,一直在漏水一样,从未间断过。河流里的水量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虽然张玉陆已经可以顶替他监测水位了,但是,对于这种水位的变化,洪世祥还是有些不放心。对记录的每一次数据,他一点儿也不能马虎、出错和丢失。即便是中秋这一天,在这个家家都盼着团圆的日子,他也不能和妻子回到她的娘家去,他必须坚守在水文站。开始他想着让妻子带着孩子去见见外公外婆,但是,一大早起来,他看了看山道上全是泥滑烂路,走路稍不小心就会滑了摔倒。他只能和妻子商量,让妻子单独回娘家去一趟,自己带着孩子在水文站,好让妻子早一点回来。
中午的时候,天空却出人意料地像一大块蓝色的幕布一样打开了,几小块白色的云朵棉花一样飘在蓝色的幕布下,久违的阳光普照在了大地上。洪世祥看着突然晴朗的天空,非常高兴,他的心情也犹如这刚打开的天空一样,明朗朗的。于是,他高高兴兴地领着女儿来到了乡场上。他想着在这个节日里给孩子买套新衣服,买几个饼子,带上点羊肉,等玉梅回来时,给她一个惊喜,让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上一个愉快的中秋。
一路上,他抱着孩子走着,看着今天的太阳像是被焐了很久一样,一下爆发出来以后,发怒地释放着它的温度和光芒,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太阳出来还不到一个小时,地上的淤泥就被晒干了,雾气随地而起,像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面纱。他抱着孩子还没走到街子上,曾经柔软的道路就几乎变硬了。
到下午时分,炙热的太阳逐渐退去了热量,躲进了云层里。洪世祥抱着孩子,在街上还没把东西买好,天空又像老唐和他上街那一年一样,突然之间,那些遮住太阳的云层,大块大块地翻滚起来,汇集在一起,把整个天空遮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儿,狂风大作,乌云翻滚,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噼啪啪地把地上刚烤干又被脚踏出的尘土一砸一个坑。
洪世祥看着天空这样的情形,他来不及想什么,立即把孩子放在背篓里背着就往小海子水文站方向跑。为了抄近路,他从马树街子旁的一条河流经过,直接从一座桥上跑。然而那座所谓的桥,实际是用一棵木杆搭在河的两岸上,平日里要胆大的才从上面像杂剧演员一样,排开双臂平衡着摇摇晃晃地才能走过去的。但是,洪世祥看着雨点越来越大,大雨就快来临了。他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数据对水文人太重要了,下雨时别人都是往家跑,往能躲雨的地方跑,而水文人就是要赶紧朝室外水文测验断面跑。” 这是师父曾经工作的职业信条,也是洪世祥现在的职业信条。
于是,洪世祥背着孩子就朝着这座桥上猛跑了起来。
由于木杆上雨点打落在上面,被脚上的泥巴带上去,变得更加滑润起来,人踩上去如同踩在玻璃上一样。洪世祥不是不懂这样的常识,但那时,他只为尽快地赶路,所以,他背着孩子跑得太过疯狂,突然脚下一滑,他就连同孩子一起,掉到河里去了,孩子也从他的背篼里冲了出来。
这时,雨已经“哗啦啦”地下起来了。洪世祥情急之下,一把从水里把孩子捞了起来,抱在怀里爬上河岸又继续疯跑起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终于跑到了小海子水文站。情急之下,他连一件干衣服都没给孩子换上去,立即把孩子放在屋子里,就跑到了河边的监测处。
其实玉梅从娘家回到水文站的时候,在路上也是开始打雨点的了。只不过,她是绕开了那座独木桥的路,所以同洪世祥刚好错开。当玉梅也淋着雨到水文站的时候,她才走到房屋的侧面,就听到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得极度伤心。她心里想着自己才离开大半天的时间,洪世祥就把孩子带得如此糟糕,哭成这个样子,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门前,却发现门是关着的,屋子里只有孩子的哭声不断地送出来。
当玉梅突然推开门时,她傻眼了,她看见孩子一边扑在地上一边号啕大哭着。玉梅心疼地一把搂起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却发现,孩子的衣服全是湿漉漉的。她心里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在洪世祥身上狠狠地打上几巴掌,在心里骂着他:“你的心咋这样硬,难道是个石头啊?”她一边恼怒着,一边把孩子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换掉。
雨终于停下来了。洪世祥也终于干完他的工作回来了。一进屋,他看见玉梅紧抱着孩子,在刚燃起的火堆边,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地坐着。他高高兴兴地走过去,笑着说:
“这么大的雨,你咋个回来的呀?”
玉梅把头埋在孩子的身上,一句话也没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洪世祥还在笑着不知趣地说:“这么大的……”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玉梅猛地抬起了头,声音爆炸一样地吼起来:
“你狼心狗肺啊,公然忍心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独自留在屋子里?”
洪世祥这才发现妻子一直闷声不响,是在生他的气。但是,他也不知道今天的天气会突然这么变化啊!他有些委屈地说:
“不是我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屋里,那时那么大的雨啊!河水正在上涨,如果我慢点去,测得的数据就会出现误差,那会误了大事的啊!”
可是,玉梅的心里比他还委屈,一路淋着雨回来,自己没有得到他的关怀不说,重要的是孩子,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玉梅越想越觉得委屈和伤心,失声哭了起来。
洪世祥见玉梅一哭,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不敢再说什么话,轻轻地蹲在玉梅身边,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看着她。
玉梅哭了一会儿,心里的委屈、伤心和难过随着泪水释放出来了。她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她只是心疼地看了孩子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了火塘说了一句:
“你除了知道数据你还知道什么?孩子那么小,身上的衣服都没有一点干的你都不给她换。”
洪世祥心里想着向她解释,可最终却“我、我、我”地没说出什么话来。
沉默。
俩人都沉默。
直到晚上的时候,夫妻二人之间有些凝固的氛围才逐渐得以缓和。但是,孩子却发起了高烧,一张小脸蛋被烧得红扑扑的。玉梅看着孩子的样子,心疼得抓心抓肝,又对洪世祥生起气来,与他吵了一架。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吵闹。
但是,吵归吵,孩子是最要紧的。为了给孩子降温,他们嘴上吵着,手脚也没闲下来,用温水给孩子泡了一个澡,体温慢慢地降了下去。但半夜里,孩子的高烧又复发起来,好在玉梅从娘家带回来一些鸡蛋,她找了一块纱布、一个小瓶子,把鸡蛋清倒了进去,慢慢地擦着孩子的脑门,才把高烧擦退了下去。孩子终于安安稳稳地睡熟了,俩人都坐在孩子身边,沉默着,一直守护着孩子。
那一夜,俩人都没睡觉。
幸亏孩子的病,犹如过路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天,孩子高烧退了睡醒后,又活蹦乱跳地在屋子里“咿咿呀呀”叫着抓这抓那地玩了起来。
但是,玉梅决定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地方了。
玉梅最开始是想带着孩子回到娘家去住。可是在马树乡这个地方,甚至所有的乡村,嫁出的女儿犹如泼出来去水,她不好长时间地居住在娘家。她和他结婚,已经打破了这个地方固有的传统,现在她不可能再带着孩子回到娘家长时间居住下去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树桩桩也要守。她的家已经不在马树了,是在昭通城。她决定带着孩子回到昭通去住。
洪世祥没有办法,只得把她们母女二人送回昭通的老家。
但是,当他们回到昭通的老家时,让人心酸的,不是难过,不是委屈,不是生活中的磕磕碰碰,而是当他们把孩子带回昭通城后,才冒话的孩子见到人就往玉梅的怀里躲着。一到晚上,孩子就不停地扯着玉梅的衣服往外拉,嘴里一直在喊“走走走”。只要在家里,孩子就使劲地哭,她认为那里不是家。
洪世祥看见孩子这样,心里非常难过。更伤心的是玉梅,她抱着孩子,看着孩子哭,她自己也跟着哭。哭一阵,对洪世祥抱怨一阵。
这么多年来,洪世祥已经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乌蒙汉子了,什么困难他也不怕,近乎一股牛犊子般的脾气,什么事都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可以这么说,师父的坚忍不拔的精神,现在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特别是在工作上,他的认真、专注和执着,像小海子不屈不挠生长的杂树木一样,无论狂风暴雨,都立挺挺地在那儿。现在,洪世祥对生活的细心和理解,对知识的渴求和学习,让他变得像马树的大山一样,坚强厚实起来。但是,看着孩子的这种表现,在这个时候,他心里对妻子和孩子都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愧疚,眼泪再一次像以前的那个青年一样,滚滚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