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邮递员的离开，成了洪世祥内心的又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很长一段时间，洪世祥在炉房的窝棚里，他都觉得除了炉房的河水外，好像一切都是毫无生命地静息着，连空气都是软的，死寂的，甚至，一切都是灰色的。

过了很久，他才从这种阴影中走了出来。从此，他发誓不再让无辜的人们，在对水可以人为地预测和预防控制中，丧失了生命。尽管，自己无法做到更多，但是，他觉得可以通过自身一点点的努力，只要持续不断地做下去，只要自己还有一份余热，只要自己还能做得起，就一定会起到作用。所以，在工作中，他除了每一天、每一个季节把监测的数据准确无误地拿出来，无事的时候，他就观测天气的变化，云的变化，山中雾的变化。

有一天，天空本来晴得很，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山坡。但是，他看见天空的云朵逐渐地慢慢聚拢，遮住了太阳，遮住了天空，剩下天边的四周亮堂堂的，他觉得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了。这时，他就向着炉房河的对面猛跑，站在山顶上，像一个站岗的战士一样，有人经过，他说：

“要下大雨了，你们要么以最快的速度过河去，要么就等这场雨过后再走。”

但是，路人看见他那么着急的样子，以为他是疯掉了，还反问他：

“天边还在亮堂堂的，哪里来的雨啊？”

洪世祥说：

“大雨很快就会来了，下大雨这条河就会涨洪水。”

还有人笑着说：

“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啊，雨在哪里，我咋看不见呢？”

他们都不听他劝说，故意慢腾腾地走。

洪世祥看着他们这样，真的像疯了一样，拽住他们加紧脚步就往前面跑。过路的人虽然不情不愿地跟他跑起来，但是，在跑的过程中，事实证明了他说的是对的。他们从对面的山上还没跑过炉房河时，大滴大滴的雨点就落了下来。不大一会儿，大雨就哗啦啦地下起来了。炉房河里，只要一下大雨，周围的山沟，所有水流都会汇集到炉房河里，突然就往上涨了起来。

因为这件事，有一些人还曾传言说：“炉房河水文站的那个人，是个算命子，他能把天要下雨都算出来。”听闻传言的人们就想，那人的旦夕祸福，他肯定更加了如指掌了。所以，一个时期，还引来一些人死缠烂磨，非要请他算命。一些人还叫他“洪端公”“洪神仙”，把他弄得非常尴尬。

洪世祥只得耐心地和他们解释：

“俗话说，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有雨山戴帽，无雨云拦腰。那天是我看见云朵盖住了天空，而四周没有被遮住，我通过无数次的观察证实，只要云层盖住天空，而四周明亮，就一定有雨。但是，只要天空的中间没有云朵，周围再怎么厚的云层，雨也不会下的。如果看山上，只要山顶有雾罩着，那也一定就要下雨。如果雾缠绕在山的腰间，也就不会下雨了。还有燕子低飞、蚂蚁搬家，这都是即将下雨的常识现象，我根本就不会算命。”

可是，他说的虽然有道理，很多人也曾验证过他的说法。但是，他们还是相信这个人神得很，说他外貌不惊人，脑壳里却装着好多他们认不得的东西，他一定会算命。

当然，洪世祥不止懂得一般的气象常识。他在近二十年的时光中，在各种困难的考验下，在各种资料的查阅中，掌握了在乌蒙深处的昭通，事实上，只要出现暴雨的季节，一般洪水也就跟随而来，特别是每一年的五到十月份。但是，有时洪水的开始时间，由于昭通地理条件的因素，北部总是早于南部，在北部，有时四月份左右就开始了，因为北部主要受孟加拉湾低压和南支槽活动的影响。而南部，差不多推迟一个月左右。

就这样，洪世祥在炉房这里，一边工作，一边研究。他把水位、流量、单沙，断沙，泥沙颗粒分析、降水、蒸发、水温这些项目，已收集累计了大量翔实准确的第一手水文资料，为炉房水库的建设提供了非常可靠和重要的参考。而这些资料，事实上完全可以满足各项水利工程建设的需要了。

随着水库建设时间的到来，他在炉房这里已经度过了三年的岁月。三年的时光，他没有回过一次家。三年了，他想到孩子应该又长高了很多。

巨大的水利工程在这里开工了。

任务终于圆满地完成，洪世祥带着一份自豪，离开了炉房监测站。

当洪世祥迫不及待满心欢喜地回到家里时，看着两个孩子在天井里玩得十分高兴。他非常激动地一把抱过两个孩子，高兴地说：“爸爸回来啰！”没想到，孩子竟然“哇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吓得挣脱他的怀抱就往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吓得“妈妈妈妈”地惊叫着。

玉梅见两个孩子哭喊着跑进屋来并立即钻到她的衣服下躲了起来，一把抱起最小的那个孩子，一边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衣服，一边从屋子里出来，看见洪世祥站在门外，才乐呵呵地和孩子说：

“是爸爸啊，你怎么还吓哭了？”

洪世祥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三年时间，孩子已经认不出自己了。他内心感到难过又惭愧，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就那样伸着抱孩子的手悬在半空中，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