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秋天的铜锣坝，让人看了总是会流连忘返的。那里的景色，除了自然的美丽外，还多了一层妖艳。满山遍野的植被，各种颜色都有，黄红绿相间，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幅油画上故意点缀的浓墨重彩。

但是，在这幅画中的一个小人物，却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虽然强烈的生存信念在支撑着他，但是，他分明感到他单薄的身子骨即便不是被病痛折磨着，如果时间长了，他饿都得饿死在山中。他几乎处于绝望的境地了，因为他身上几乎没有力气了，连支撑自己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他分明感到死亡的脚步，正在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慢慢地接近他。此时的他，心里弥漫着的，更多的是孤独、无奈和绝望。他想着自己就要死了，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闭上眼睛，正在向死亡妥协。

可是，正当他闭上眼睛安静下来等待着死亡来临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外“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太熟悉了，不用看他都知道这是谁的脚步声。护林员来了，他的内心里有了些许的激动和兴奋。

护林员走到门外，看着门虚掩着，就停了下来。他站在外面喊了两声“洪站长，洪站长！”听着屋子里一片寂静，什么回应也没有。他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站了一会儿，径直走了。

洪世祥分明听到护林员的脚步踩着松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远去了。他本来想大喊，拼尽了全力喊着“回来回来，我在屋子里”。但是，他喊出的话，也像是在用自己的嘴喊给自己的鼻子听一样，或者，那声音的大小，最多犹如蚊虫在空气里飞行的声音。

护林员“咔嚓咔嚓”的脚步声最终还是远去了。

洪世祥感觉一下掉入了一个冰窟窿里，周围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没有。他彻底地绝望了，想到自己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心里无限悲凉起来，两行泪水从眼角顺着发根流到了耳边。

护林员去了洪世祥监测的水文站点上，没有见到洪世祥。他又“洪站长！洪站长！”地喊了两声，寂静的山林里没有任何回应。护林员本打算离开了，他想洪世祥会不会是一个人去乡街子上去了。但是，他又觉得不可能，每次洪世祥要去乡街子上，非要等他来才敢一起去的。于是，他又从站点返了回来，看着那道虚掩的门，他伸手一推，门就开了。护林员走进去，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适应了屋子的暗淡的光线。

此时，门外的光线进来，正照在洪世祥煞白的脸上，使得洪世祥的脸更加惨白。

护林员终于看见了他的脸，心里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一步跨到洪世祥的床边，单膝跪在地上，把手伸到被子下拉着洪世祥的一只手急切地说：

“你怎么成这样了？”

洪世祥却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努力地颤抖着伸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护林员也伸手去摸洪世祥的脑门，有些冰凉，他见他的脸色惨白得很，上下嘴皮被两个血壳紧箍着。护林员一看洪世祥得的不是一般的病，他心里慌了起来，非常着急。而此时，太阳都已经升到中天了，护林员想，如果这时把他背到县城里去看病，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周围也没有人可以帮忙。他只得赶紧煨了点水，喂给洪世祥喝下去，又为他熬了一点稀饭。

洪世祥的肚子里补充了一些水和食物。慢慢地，他感觉到身子骨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起来，脸色、舌头和嗓子也开始活泛了起来。到了下午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微弱，但终于是可以正常发声了。

护林员看他病得不轻，和他说：

“现在没有办法，我先下山去请个人上来，明天一早抬你去医院。”

洪世祥慢悠悠地说：

“你不用操心了，我就是因为高烧一直不退导致浑身上下没有力气。”

护林员疑惑地说：

“你这不是高烧啊，我摸你的脑门还是冰凉的呢！”

洪世祥有了点精神，心里又乐观了起来，他笑着说：

“如果到现在都还在一直发烧，我都怕烧成灰了，你还见得着我？”

护林员丧着脸看着他说：

“你看你，嘴皮只有两个壳壳箍着了，身子像门前的这棵老树只有皮包骨了！你还笑得出来！”

洪世祥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说：

“你再不来，我就真的死掉了。”

护林员看着他满脸疲倦和颓废的样子，听他这么像个孩子说赌气话似的这么一说，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他也和他开玩笑说：

“我有那么重要吗，我还能像上帝一样可以拯救你，可以从阎王爷那里把你拉回来不成？”

洪世祥笑着重复说：

“你再不来，我真的死了，我以为你到了门口就再也不会回来。等你再过几天才来时，就永远看不见我了。我发高烧几天了，连起来的力气都没得。”

护林员认真起来，说：

“别开玩笑了，我还是去找人来把你送到医院去。”护林员说着就站起来要走。

洪世祥伸起手，做着召回的手势说：

“回来回来，你不用去了。我在小海子的时候，我的领导唐师父教给我一些草药的常识，你去帮我找一点山楂、小白菊、甘草根、牛膝草之类的植物来，熬点水给我喝就行了。”

此时也毫无他法，护林员只得按照他说的这些植物，七七八八地扯了一大把拿回来。拿在火上熬成了汤，给洪世祥喝下去。

这些花花草草真就起了作用。

洪世祥在喝了几次这样的汤药之后，身子骨居然恢复得很快。他的力气恢复了起来，精神面貌也开始正常了。护林员看着他的病基本恢复了，才回去。

但是，在护林员走后没几天，洪世祥的病虽然好了，却又拉起了肚子来，全身虚脱得和发高烧一样，没有一点力气。这让他刚刚焕发出来的精神又颓废了下去，让他晴朗的心情又灰暗了下去。他又成天地躺在了屋子里，黯然神伤。

一天，洪世祥听到了屋外有嘈杂的声音，这犹如人一直处于黑暗突然见到了亮光一样。他心情激动，努力地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踉踉跄跄地扑到门外。他看见了来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他几乎高兴得跳起来了，来的人是他的领导和同事。他现在已经从当初的小洪变成老洪了，但是，他在见到这些同事的时候，一把拉着领导和同事的手说：“我总算还可以见你们一面，我差点死在这里了。”说着尽然还在像个孩子似的，哽咽了起来。

领导和同事看着胡子巴茬瘦弱的洪世祥，眼眶也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