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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6 10:36到了分手的路口,他将沈妹推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沈妹隔着脏污的玻璃窗对他揉眼抹泪,让他再一次动了隐恻之心。尽管沈妹说她自己怎么怎么样清白,但刘来宝还是感觉到她在风尘中是阅人无数。没有更多的经验,这沈妹会这样成熟,怪!不过,刘来宝又想,都说裱子无情呐,可这个沈妹,倒真不是这样。沈妹体贴人,不把钱当钱,让人心尖儿发疼。
刘来宝的钱一般很少进银行,全都交给安菊保管。他觉得把自己的钱送给别人,换回的是一张纸,那种感觉并不好,常常会让人担惊受怕,要是那家银行不承认,要是那位具体经办人突然死掉或者走了,要是银行给人抢了或者被火烧,那自己的钱岂不就泡了汤。尽管此前他没有听到过相关的负面例子,尽管他每向别人提出这样的担忧都让人笑掉大牙,他还是每有一笔钱就往保险柜里放。和安菊生活在一起后,保险箱的钥匙他就交给了安菊。一路上,刘来宝算来算去,除了最近给农业局修一个引水工程,尚欠七万块外,保险箱里最多还剩五万块钱。怎么办呢?
回到家,刘来宝一脸的笑。尽管安菊一脸的不耐烦,刘来宝还以足够的耐心对待安菊,他给她煮饭,给她洗衣,就连内裤他都认真地洗,继续陪她上医院,给她买她喜欢吃的水果。但这一切并没有让安菊回心转意。只要刘来宝一提钱的事,安菊就是一个水瓜脸: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向夫人讨钱讨到这样一个份上,刘来宝真的绝望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了门,打辆车直奔农业局。农业局也是个穷单位,这几年农村工作有些发展,但摊子铺得太大,全县的农田基本建设都在不同程度地启动新修。农业局一方面向上面到处要钱,另一个方面将摊子全摆在前来竞争项目的老板手里。先干吧,政府这样粗的腰,还怕会跑了不成?农业局长总是这样说,可有的房子修了两三年了,还得不了一分的下拨款。一些修建老板都急得跳楼。刘来宝也摊上这样的工程。
刘来宝见到农业局长的时候,已经到了要下班的时候。局长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是天大的好事。刘来宝将带来的几条精品红塔山摆在局长的桌子下边,说,局长日理万机,给要休息了?局长说,他爹的,这一久累得推腰磨,尽是些修建老板来要钱,我哪点有半分钱。刘来宝知道局长在变相地告诉他,要钱没门。刘来宝也不慌,将烟掏出,给局长递上一支。局长接过烟看了一下牌子。局长说,我知道你包里装的烟不同,有几种牌子,是吧?刘来宝说,是……是有几种,可给你的烟我敢拿差的吗?局长说,差一点没有关系的,我只是想看看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刘来宝打了一下头说,我要对得起你,局长,没有你,我恐怕还在逃荒躲难、还在饿饭呢!局长笑着说,那倒是不至于,我们的刘老板是那样的人吗?开了一会儿玩笑,刘来宝见缝插针说,我听说这几天有笔款下来了。局长愣了一下,说,还没有到帐,但早就分得干干净净了。刘来宝说,局长,走,到顺心园吃顿便饭。局长吸了口烟说,有几个人?刘来宝忙说,清净得很,只有我一个人。局长想了一下说,要得,这下回家菜早冷了。
出得门来,却见行政办公室门还开着。局长走进去,说,咦,小梁,大家都走了,你还在干啥?走吧,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那个小梁说,局长,你先走,我把这个材料处理完再走,下午开会你要用的呢。局长说,那,我们在顺心园等你,你整完快过来。局长亲自驾车,刘来宝坐在副驾驶位上,忙给局长点烟。局长说,我给你说,这工作呀,要是人人都像我们单位的小梁,这个社会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刘来宝哦了一声。局长接着说,小梁是两年前分到我们单位的大学生,每天最早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整个办公室的卫生全是他包掉,接电话,处理材料,值班,各种会务安排,他一个顶五个!刘来宝说,有你这样的好领导,他还不努力?局长说,但很多人就不是,整天就是一杯茶,一张报纸,半天不挪一下屁股,打起办公室的电话,半个钟头不挂断,只吃草不拉车,看着就戳眼睛。刘来宝说,那小梁你可要重用呀!别使牛认不得牛辛苦!局长小声说,告诉你,下个月调整干部,我已和组织部长说了,让他下乡去干个副乡长,管一下农田水利这一块,在基层煅练煅练,对他有好处。
到了饭店,刘来宝忙着点菜,点最好的菜,尽是鸡呀鸭呀的。局长说,清淡些,这些东西都腻死了。刘来宝连说好好。菜刚上,小梁进来。与刘来宝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小梁说,请问你是刘……刘来宝说,我是刘来宝呀,你是……小梁说,我是梁杰。以前和你跑摊的那个。刘来宝说,啊呀,是你,想不到这些年不见,你这样有出息!梁杰说,你更不错,当上大老板了!刘来宝说,好好干,刚才局长还说你了不起,要……局长连忙打断他的话说,原来是老朋友,来喝酒,喝酒,好好庆贺一下。酒下三杯,刘来宝就叫穷,说再不给点他就要破产了。局长就答应下午暂时先拨三万给刘来宝。刘来宝心里叫少,口里却连忙称谢。局长说,不是你有本事,是你来得巧。还有嘛,你和我们小梁不是朋友吗?
三万就三万,有了三万,说不定矿石就出来了。刘来宝想。
领到三万块钱,刘来宝再到叫魂山。时已初秋,秋风轻吹,阳光暖和。草木已经褪去了厚绿,黄黄红红的一派,让人眼花缭乱。又是一年过去,他回想起当年送龙坝参军,也是这一个时候,如今山水依旧,好多时光却不在,刘来宝心里一阵怅然。
刘来宝这次是让那些小工来领钱,名册由黄俊造,钱由他发。问题就出来了,一核算,黄俊在上两次给小工的工钱中,居然多报出了一万多块钱。
刘来宝把黄俊叫到棚子里,说,怎么回事?
黄俊知道已经无法隐瞒了,一下子跪在刘来宝的面前:刘哥,我错了,都让我在外面化掉了,我对不起你。
刘来宝说,我对你还咋样?不好吗?
你对我像亲兄弟,我对不起你。黄俊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嘴巴。
刘来宝说,我对你不错,你要珍惜你自己,同时,你还要珍惜我们这一份产业,这件事情做成功了,我说过,你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到时,我有十万块,你就有一万块钱,我有一百万,你就有十万,还不够你生活呀?这个时候,正是做事的时候,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呀!你却这样坑我!
黄俊说,刘哥,我不是人,我是畜牲,我对不起你。
刘来宝不再说啥。
刘来宝整天都守在叫魂山。那些小工见老板亲自督工,都很认真,都很卖力。那位放羊的老人,大约有六十多岁,人们都说他一年至少有三百天以上是在叫魂山上度过。对叫魂山的熟悉,就像对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刘来宝主动与老人攀谈。老人说他姓李,刘来宝就称他老李爷,老李爷讲起叫魂山来真的是熟得不得了。每一个山峰,每一条峡谷他都清清楚楚。刘来宝谈了对这几个洞的想法,其中难免有些犹豫和不安。老人哈哈一笑,说,水都出了,你怕啥?
水都出了,这和水有啥关系?刘来宝想。
老人说了一句:水主富。水是土地的脉。
老人理了理胡须说,不是有句俗话说:大雁能知冷暖,蜜蜂能辨东西吗?这话没有假。什么都别管,继续挖下去就是。
十多天过去,矿洞还在往里延伸。刘来宝觉得混身发痒,掀开衣服一看,原来身上叮着一串串的虱子。他将那被子翻开,到处都是虱子在爬。连忙让黄俊叫一个小工来,将被子拆开洗掉。然后和黄俊说要他看好工地,他明天再来,然后独自一人下山。
到了山脚,他上了前次黄俊他们俩去的那条道上的车。摇摇晃晃到了县城,轻车熟路,他很容易就找到沈妹的住处,但沈妹不在。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满眼狐疑地看着他。刘来宝忙说找一个叫沈妹的。那人不耐烦,说这是我刚租借的房子,我认不得啥子沈妹。刘来宝心下一阵惆怅,慢慢地往回走。
在大街上转了两圈,刘来宝觉得好无聊,肚饿了不想吃东西,口渴了不想进茶馆。他想起沈妹说的她是在帮人卖服装,便见到服装店就往里走。他那一身脏衣,一脸蓬乱的胡须让服装店里的人看不起。她们说,你要买衣服吗?刘来宝说,不买,不买,我找人,你们这里有一个叫沈妹的女孩吗?那些人便懒得搭理他。有的说,一定是她妹妹跑了,他到处寻找。也有的说,别理他,看他那样,哪里买得起!刘来宝生气了,他正兜着豆子无锅炒,便将鼓鼓的钱包掏出来说,老子连你都买得起!两下便闹了起来,引起很多人的围观。警察过来说,干什么干什么?弄清了原委,警察将他们拉开,但刘来宝那里受得了,呼哧呼哧坐在台阶上直喘粗气。
刘来宝一个人在街上走,想想,他便往原来见到沈妹的那个巷子里走。眼看天渐渐黑了下来,却见一个穿得艳艳的女人急匆匆地迎面走来,那发型,那腰肢,那走路的姿态,不是沈妹是谁?可沈妹却对他视而不见,眼看就要对撞过,刘来宝叫道,沈妹!沈妹!
沈妹停住脚,将他打量一番,才一把抓住他,说,刘哥,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个样子?刘来宝说,这一久我都在矿山上,没理发,没洗澡,是不是很难看?沈妹说,不难看,不难看,你更有风度了!说着,将他拉到她住的地方。沈妹住在一个背街的民房楼上。单就铁门都有好几道,而且都上了锁。刘来宝进了沈妹的房间,却没有见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一张床,一些洗漱工具,一个大衣柜,就再也没有啥了。但不让他多想多看,沈妹就把他塞进洗澡间,调好热水,给他上好的洗发水、沐浴液,护肤霜,让他洗澡。水一淋到身上,刘来宝就发出一声尖叫。沈妹在外面说是不是水烫了?刘来宝说不是不是,是太舒服了!你来和我一起洗吧!沈妹在外面说,你好好洗吧,等一下我陪你。
有了那句话,刘来宝的内心又开始激荡。刘来宝洗得飞快,那些污垢就像是不愉快的心情,随着哗哗的温水流走了。他洗好出来,沈妹已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里屋的门开着,一张大床在那里静静地等候。刘来宝说,你一个人睡那样大的床呀?沈妹说,我一整天都很累,回来睡宽大一点,舒服……还有,现在不是有你吗?话还没有说完,沈妹凑了过来,柔软的舌头已堵住了他的嘴。
好酣畅呀!刘来宝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事毕。沈妹却一脸的苦相,眉毛愁得像要掉下虮子来。刘来宝说,小妹,你好像是有些不高兴?沈妹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口,眼睛有些潮了,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刘来宝说,啥事,你给我说就是,还把我当外人呀?沈妹就只好说了。原来沈妹家就住在叫魂山后面的一个山区村,老爹六十多岁了,前一久家里修房基脚没有打稳固,房子刚建起来就遇到地震,一面山墙倒下,所幸没有伤到人,但自家的房没有了不说,邻家的房子的山墙也被打垮了。这不,邻家有个儿子在乡上工作,天天闹上门来,要赔偿。老爹没有办法,就将电话打到沈妹这里来,要赔三万块钱,少一分钱都不行。沈妹自己只有六千多块,这几天找了好多人借来借去,人生地不熟,一个也不借,只有她帮的服装店老板借了她两千块钱……
沈妹说起来,居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刘来宝连忙劝她别哭。不是还有我嘛?我们一起想办法吧。说了好一会儿,沈妹才止住哭,两眼妩媚地看着他,身体像猫一样倒在他的怀里。
话虽这么说,可刘来宝也在想,自己这钱从哪里拿,包里有两万块钱,可那是他打洞必需的呀,如果这钱都给了沈妹,他下一步工钱怎么办?另外,要是这个女人是骗人的……他都有些不敢想了。
沈妹说,刘哥,我知道你是大老板,很有钱,这点钱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可我们毕竟才认识这么几次,你也不一定会信任我,你就别给我了,我们之间,只谈感情,别谈钱,这样才会长久。我个人的事,不能牵涉及你。我可不能让你这样的大老板遇到什么不顺……
刘来宝说,你别说了,不就是几万块钱吗,我拿两万给你,其余的你再想想办法。刘来宝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妹的柔软的舌伸了出来,在他的嘴里、耳廓边、脖颈里以至于更敏感的地方游来游去,让刘来宝体会到欲生不能、欲死也不能的快感。
刘来宝给沈妹钱的时候,沈妹坚持写了一张借条给他,还在借条的下边写上她老家的地址。刘来宝一看,上面写的是绵阳村。他说,还没有听说过叫魂山山后面有这么个村呢?沈妹忙说,哎呀,我们那个村,早就有过的,那么小的村,只有十多户人家,你这个大老板哪里会知道!想了想,沈妹又给他写了个电话号码,说是村长家的,她们村里只有村长家有电话,但要等她到了那里后,她给村长家说清楚,他打过去村长家才会传话。沈妹说,五天以后我就到了,二十天回来,想我了,你就打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