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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6 10:36龙田一报这个志愿,就被录取了,要多美有多美。原本他是想等中专毕业有了工作再回家,但现在他按捺不住了,他决定现在就回家一次。
远飞的山鹰回家了,你们知道吗?龙田到家门口的时候,脚步走得轻轻的。他是想让爷爷、阿爹、阿妈有个惊喜。同时他太喜欢阿黄了。阿黄也喜欢他,阿黄一定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金色闪电一样跳过来,两只前腿抬起来,搭在他的肩上,伸出红红的舌头,在他的脸上舔来舔去。可是,现在阿黄没有过来,整个院子里寂寞无声。
阿黄没有在,那大青牛应该在了吧。龙田刚从记事起,爷爷就和大青牛在一起,大青牛长大一点,爷爷的腰就佝一点,大青牛后来属于他们龙家的时候,爷爷的背锅高到了极致,腰佝得抬不起来了。大青牛是龙家发展的见证,龙家有了土地之后,大青牛冬天给龙家翻地、秋天给龙家驮回粮食,一年又一年,十分辛苦。这其间还生下几个不错的牛犊,小牛一卖,给龙家增了不少的收入。龙家有了收入,而大青牛渐渐老去。龙田想,这个时候的大青牛,会不会静静地卧在苞谷草堆前,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嚼着泛着清香的苞谷壳。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大青牛已丧失了劳动能力,但即使那样,爷爷也绝对不会像是村里的其他人那样把牛杀了,把肉炖食,把皮做成皮绳或者防滑靴。爷爷一定会养着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是,檐下的木柱上,还是没有拴着大青牛的棕绳。有两三砣牛粪,却早已风干。
整个院子十分混乱,农具乱摆,枯草遍地,墙角挂满了蛛网,墙脚还一点一点地往墙上蔓延着苔痕。龙田有些茫然,龙田也就离开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里,家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龙田推开木门,走进屋子。屋里光线很暗。好一会儿,他才从外面眩目的阳光里回到这个他曾经生活过十多年的小屋子里。他睁开眼睛。他看见阿爹躺在床上,依旧将脸朝着墙睡着,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的。阿妈靠墙坐在火塘边,脸瘦得只见两边高高的颧骨,眼眶大而失神。见他来,眼里一下子放出光来,嘴角向两边开去,趔趄着站起来,紧紧抱住他,嗡的一声,哭了起来。她的哭,有些像狼嚎,母狼的那种哀痛。
艾妮哭得差不多了,放开手,龙田一下子跪在了阿爹的床前。龙田说,阿爹,我对不起你。
龙坝回过头来。龙坝还是那样瘦,眼里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脸比以前白多了,像是一张纸,没有一点血色。
龙坝说,小田,你回来了。龙坝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在屋子里无力地游动。龙田握住阿爹的手,哭着说,阿爹,你还是这样瘦,你好些了吗?龙坝点点头,说,没事,我好些了。龙田说,阿爹,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龙坝说,你离开得好,你比爹有出息。龙田把自己考取煤炭学校的事给阿爹讲了,艾妮再一次流泪。龙坝说,你好好读吧,你一定要读好,只是阿爹帮不了你的忙,连读书的钱的都不能给你,让你受苦了。龙田说,阿爹,我好好的,没事。龙坝说,儿子,下一世吧,如果有下一世,你做爹,我给你当儿子。龙田哭出声来:阿爹,我永远做你的儿子,做个好儿子……
刚说着话,木树林来到龙家。木树林一脸的悲切。龙田说,木伯,木叶考得咋个样,我还正想去找她呢。艾妮说,你别惹木伯伤心了,木叶没有考上,离家出走半个月了,找不到了。木树林一下子哭出声来。
龙田一愣,说,怎么会是这样?艾妮说,龙田,都是你带的头,红泥村都乱成一团了,这些娃儿,随便一点点不顺心,就离家出走。龙坝忙说,艾妮,你都说些啥,当家长的,想想自己是怎样教娃儿的。我们给娃啥了?
龙田不想提起爷爷,可爷爷到现在还没见,龙田打断阿爹的争吵一问,原来,爷爷归天了。
龙田一下子泪流满面。
借着月色,龙田背着阿爹,艾妮打着火把,一家人到了爷爷的坟头。
艾妮领着龙田到了爷爷的坟前。爷爷的坟就埋在他当年开垦出来的那一块地的正中,那股脉脉流动的泉水上方。爷爷的坟在夜色里黑乎乎的,却显得醒目和气派,一看就是风水特好。爷爷的坟头还没有长满草,泥土高高耸起,被雨水一淋,有些板结。一柱坟飘插在上面,一动不动。龙田抢在爷爷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龙田低下的头就不再昂起。他涕泪滂沱,哭得天昏地黑。爷爷的坟旁,还有一个用苞谷叶卷成的小窝,阿黄就躺在那窝里。阿黄这次没有起来,而是睁开眼望了望龙田,摇了摇尾巴,又不动了。
艾妮说阿黄是从爷爷死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再有精神,就不再动弹。爷爷的棺材埋下去,坟堆上的土堆到最后一铲,阿黄就不回家,也不跟任何一个人玩。阿黄是爷爷赶集时在垃圾堆里拣来的,阿黄记情。艾妮叫了很多次,它也不去。最后,艾妮就只好每天给它送一点吃的来,有时是两砣冷洋芋,有时是一碗饭。阿黄饿得不行了,才会勉强吃上一点。看这样子,阿黄是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说不定哪一天,它也会就此倒下。
龙坝和艾妮坐在坟前,给跪着的龙田讲爷爷死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