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沈诗琦）

读新闻 2021-01-11 12:16 来源：昭通新闻网

女儿七岁生日那天，我和她达成一个协议。她同意在脑中植入一段代码，从此我能通过手机里特定的一款软件知道女儿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手术后当晚，我收到软件提醒，里面写着：我可以吃一个草莓蛋糕吗？我一方面感叹着科技的发达和神奇，一面觉得好笑。我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很晚，楼下的蛋糕店应该还开着门。我穿了外套，拿上手机，下楼去买蛋糕。敲开女儿房门的瞬间，一道目光热辣辣地看向我，几乎是同时，女儿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个代码太好了！”我忍俊不禁：她这个年纪真的知道什么是代码吗？

我和女儿的关系从此突飞猛进，有了这样心灵感应的系统，确实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吵架和误解。我知道了女儿为什么讨厌班里的数学老师，因为他讲得真的很差，而且很不尊重学生——我本来以为她只不过是孩子气罢了；也发现孩子眼里的世界是多么奇妙，花花草草，蓝天白云，似乎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我恍恍惚惚想起小时候，也是以这样的眼光看待世界的，可是妈妈从不理会。有了这段代码，我们的母女关系让数不清的人心生艳羡。于是，在代码植入一个月的电话回访里，我大加称赞。但不知道为什么，医生在表示感谢的同时，建议我不要过度依赖，并且最好在女儿成年前取出代码。我觉得这无所谓，应付着挂断电话。

我渐渐发现有什么事情不对时，女儿已经上初中了。我因为工作繁忙，好久都没打开软件去看提醒。等我好不容易忙完手上的工作，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后，才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软件里本该999+的消息，为什么现在一条都没了？等我打开，才发现软件已经被消息屏蔽快一个月了。我忽然感到惊恐莫名，像是手里握着一捧沙，无论怎么紧握，总是从掌心里流逝。我班都不上了，赶紧给老板请假，说家里出了大事，必须得回去。我冲去女儿的学校，正好在她放学的必经路上远远看到了她。女儿正和几个同学说说笑笑、追逐打闹。我重新打开消息通知，一条条思维提醒喷泉似的爆出来：今晚上去我家看电影啊，就和你妈说在我家学习呗——上次不是混过来了吗；周末我们去玩吧？上什么补习班啊，你成绩都那么好了，就和你妈说你和我们去图书馆自习呗？我偷偷走了，一脸阴沉地等女儿回家。一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厨房准备晚饭。

“妈妈？今天你这么那么早下班了啊？”

“今天单位没事，就正常下班了。”我尽量稳住情绪，“晚上你想吃什么？”

“晚上我想到同学家去，可以吗？我们下周有一个考试，还挺重要的，我有些地方不懂，想去和同学一起学习。”

女儿的话像某种开关，让我的脾气和烧开的水一般翻腾着往上冒。我把手里的锅重重一掷，嘴已经快过脑子：“好啊，去学习？可不是去看电影吧！”我拿出手机往她怀里一扔，“关掉消息通知，可真有你的！说！你为什么那么做！”

女儿的情绪从最开始的惊诧，到难以置信，再到满脸通红，最后竟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没有人的大脑里有这个代码，你就是想监视我，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你这样和控制狂有什么区别？我从来不敢违背你的愿望，连想都不敢想，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完完全全透明的人。我想写日记，没必要；和同学说知心话，没必要。可是我知道你的什么呢？我知道你每天在想什么吗？我知道你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吗？我为什么不可以有点自己的东西？”

“可是被我知道有什么不好呢？我是你妈妈啊。而且……”我忽而冷笑道，“这可是我们当初说好的。”我一脸得意地看着她，欣赏着此刻她的哑口无言。

“那时我才七岁啊！你疯了！”女儿说完这句，把书包一摔，冲出门去。我一时没来得及反应，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没影了。

说起来，我并没有多着急。代码软件的消息通知已经开了，女儿早晚会暴露自己的行踪。我优哉游哉地独自吃完晚饭，洗了碗，看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思维。我准备先洗个澡，再躺在床上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坦白来讲，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大脑渐渐迷瞪起来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我醒时，发现已经快十点了，而女儿还没回来，并且手机上滚动的思维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我一下子慌张万分，不敢想到底在什么情况下人才能没有思维。我立刻报了警，警察很明显带着将信将疑，以为我是个精神错乱的女人，但他们还是采取了行动。可是就算是这样，找到女儿也已是一周以后了。我找到她时，她正如行尸走肉般坐在一家书店门口——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活的。我看到女儿的刹那泪如雨下，不顾女儿的惊恐又呆滞的目光，冲上去搂住她。我说：“好，以后我再也不监控你了，我这就把软件删了！”她木然地脸上渐渐有了迟钝的反应，抬起浑浊的目光看着我。良久，她开口了：“那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装了？”我立刻猛点头答应。